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巨大的石坑里。
仿佛是个天然的温泉浴池,水是浅褐色的,热气腾腾的水雾就在我的四周漂浮缭绕,空气中散发着奇怪的药味,隔着重重雾气往外看,却好像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幸好不是光着的,只着了一件白色长袍内衫,因为被水浸透,紧贴着身体,衣服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是在梦境里吗?
我忽然想起在第一夜喝补药的时候,叶定稀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滴酒不沾,绝对不能失去意识,否则会有严重的后果……
照眼下情形来看,我绝壁是被困在梦境里了,难道说是因为徐夫人倒在花盆里的那碗药?!
但问题是……这到底是谁的梦?
也不知现在叶定稀他们怎么样了,照说我被困住,白冰洋应该是醒了,那我的残魄……
越想越是心慌意乱,我哪还敢耽搁,拖着沉重的身子便往池边走去。
可等我爬上浴池边,仍是看不清四周环境,那些雾气虽然一直在游动着,却能将我的视线挡得死死的,就这么贸然向前走的话,还不知会去了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女子的轻笑。
咯咯。
那声音听起来清亮婉转,仿佛很年轻,就在我身边不太远的地方。
我迟疑片刻,便抬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的雾气开始退散,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原来四周是一个庭院,院子里草木相依,花团锦簇,却并无任何花香草气。
一片看似杂乱的藤蔓后面,便是连间的小屋,大约有四五个房间,双合式推拉门,窗户以纯白的油纸糊着,屋顶墙板都是以原木搭建而成,廊下以木板铺成走廊,擦得光滑洁净。
我光着脚飞快从草地穿过,躲在藤蔓后面认真听了听,大约找到声音传出的房间,便猫着腰往那廊下钻。
嘎吱。
脚尖踩在走廊木板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紧贴着窗沿下面,更是走得小心翼翼,就怕惊乱了这场梦境,我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等我来到刚才传出笑声的房间前,才发现窗下正好有一缕缝隙,便悄悄伸长了脖子往里探看。
房间内。
一面高高的素白三折屏风前,正安静跪坐着一个身影倩丽的女子,从背影看,身骨纤瘦高挑,绢丝顺滑的墨绿色衣衫整齐而服帖,长长的黑发垂顺在腰间,仅用一条白色绢带松松束着。
她微微垂首,面对着那面屏风,姿态虔诚而肃穆。
在女子身旁,还摆放着一些作画的笔和盛放着不同水彩颜料的瓷碟。
每个小碟子只有巴掌大小,纯白的托底,一圈鎏金色的花纹古朴而随意,一眼扫去,大约能看到十几二十种不同的颜色整齐并排得罗列着。
奇怪了,这些装着水彩的盘子,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似的?
我眨了眨眼,再仔细盯着里面看去。
跪坐的女子仿佛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也不动,屋子里静得就像一幅画,偶然一缕清风偷偷溜进去,吹起女子鬓边垂落的碎发,才让这画一不小心成了真。
就在我感觉后脖子挺得有些发酸时,女子的身子才微微有了动作。
她缓慢得匍匐下去,身体柔软而顺从得紧贴地板,额头点地,双臂舒展,掌心向上,就像是在行礼,如此起身又匍匐三次,她才缓缓停下,从手边拿起一支细长的黑杆毛笔,又端着黑色的水彩盘向那纯白屏风前走去。
这女子是要作画了?
果不其然,她以笔舔墨,便毫不迟疑得向那白绢面上落下一笔,笔尖轻点,手腕一转,便似是一朵墨花绽放,再提笔一勾,花却又不见了,形如鹿角挺立。
是个高手!
只这两笔动作,酣畅肆意,随性洒脱却极为沉稳有力,女子的背影来看虽然年纪轻轻,但论画技却是多少穷毕生之力者而望尘莫及,此乃天赋。
若再配合修行,或许此女还有机会成为画灵。
画灵者,以凡人之躯,获画之魂,灵魂与画相融相合,画如人意,意随画现,便是到了更深刻者,画中所示,便能自带灵韵,跃然纸上,似幻似真。
女子作画时极为专注,没过一会儿屏风上便出现了大致的轮廓,似是某种灵兽,头部形似鹿又像是羊,头顶两侧的犄角傲然如雪松挺拔,身形虽只有寥寥三笔,也能看出其英姿威武。
蹲在窗外看着看着,我便也痴迷起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才吓得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那房间里。
幸好,幸好,我乃梦魂者,穿墙遁地,并无形态。
那女子完全没有感知到我的闯入,只是我不小心碰到她摆放在地上的瓷碟,发出咔嚓轻响,惊动了她沉淀在画作中的魂。
她停笔,缓缓转过头来。
呵!
我吓得倒退一步,身子一抖,便推动那扇虚合的窗户震了震,啪的一声彻底关严实了。
女子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得看着我身旁紧闭的窗户。
那眉间紧蹙得弧度,再加上那张脸,更是叫我一阵心惊胆寒……
徐夫人!!!
怎么会是她……
眼前这个作画少女,当真就是年轻时的徐夫人,一双丹凤眼,眼瞳中微光如星,细眉高鼻,薄唇微微抿紧,因为过分纤瘦,下颌的弧度也如勾线笔所勾勒,弧度显得有些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