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的废人白衡、用额头使劲地撞向正在自说自话的沈归;然而就是这样轻轻的一击、却仿佛直接击中了沈归的心灵深处、令他不自觉的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通往冰心亭的甬道之前……
白衡听着那压抑过后的悲鸣、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宁静安详:
“站起来也是八尺高汉子了,哭什么劲?死嘛,谁都有这么一遭,没什么可怕的。况且我还多活了别人的几辈子,早对这个操蛋世道腻味透顶了!我死在这里,好歹还能留下个体面的名声呢!沈归,还是把我放回去吧、我不想见光……”
沈归呜咽着回了一句:
“现在是半夜。”
“呵……半夜好,半夜凉快……沈归啊,侧室有水缸、大木箱子里也有几件干净衣裳,给我收拾收拾吧?一定还有人正等着我呢,见人总得打扮的体面些……”
“……哎!”
沈归颔首应承、将白衡抱回了洞中、并手脚笨拙地做起了准备;白衡则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安静的注视着低头忙碌的沈归;一时之间,这间沈宅地宫之中、竟然显得异常安静祥和,可沈归眼中那浓郁的哀伤、心中刺骨的疼痛,却始终没有得到缓解。
待沈归架起水缸、并在刚下点燃了一团篝火之后、白衡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沈归啊,你还记得李玄鱼吗?那可是个亘古未见的奇女子啊……可笑世人都奉我白衡白文衍是天下第一;但在我的心里,她李玄鱼才是天下第一、而且还是毫无疑问的第一!若不是为了你……”
“不,她是为了自己。在玄岳道宫的炼心洞中、她曾布下一道幻阵。我在那里与她有过一次交流,只是还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事而已……”
白衡听完之后、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沈归试好了水温、将其小心翼翼地置入水缸之中、这才再次开口说道:
“不要想着报仇的事了……”
“连你都败了,我自然也不是宋行舟的对手。有心无力,您老人家多担待吧。”
“我是说真的,不要想着报仇,而且我也真的不记恨他。”
“……我和宋行舟的仇恨、这辈子已经算不清、解不开了。老骗子,有你这笔不多、没你这笔不少、结果都是一样的。”
“……难道李玄鱼没跟你交代清楚吗?宋行舟死在你的手里、或是你死在宋行舟的手里,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沈归,你忍心将我们这人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吗?”
听到这里,沈归手中那柄惊雷剑微微一滞、随即又再滑动、割下了一绺干枯散乱的白发:
“你们这些人给我的庇护,足够小心、也非常温暖;你们能把饭帮我嚼碎、但无法替我吃下去……老骗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操心了。”
离开之前、沈归将一粒丸药放入白衡舌下;之后便按照双方的君子约定、立刻反身离去。他坐在转角的甬道边上、背靠着冰凉刺骨的地宫岩壁、心中一片萧索颓然。他耳边不断传来白衡那逐渐衰弱的呼吸声、脑中不自觉地模拟着体内毒发的全过程;那每一分痛苦、每一分挣扎、都如同反复剜刺在自己身上的一柄柄钢刀、寒彻腑脏、痛断肝肠……
直到白衡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沈归挥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走到干净体面的白衡床前、用厚厚的棉被将其一卷、单手扛在肩上,迈上了通往冰心亭入口的台阶……
姑苏城西北方向、有一片烂沼泽;沼泽地的深处、有一间荒废多年的破庙。沈游的婢女青梅,清晨被谛听的探子诱捕之后、被灌下麻药放翻、便带到了此处藏匿。
青梅是什么人、沈游又是什么人,恐怕这世上也没人比索永宽的手下更清楚了。住在姑苏城中的寻常百姓,只当姑苏沈家的三公子,是个人模狗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作为谛听的内部人士、却显然不会那么天真。
当然,沈游的确是个要命的大麻烦,可只要利益喂足、这些人就没有不敢干的!
赤乌也好、御马监也罢、甚至包括已成昨日黄花的冬至,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保留着一些绝对不会染指的禁地;可谛听之人、本就是为了银钱而来;只要价码合适,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天子寝宫、甚至包括了三家皇族的内部事务,就没有他们拒绝的差事。
当然,这也是华禹大陆“地下行业”的共识;无论从专业性还是可靠程度来看,谛听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把交易。具体以价码来计算的话,北燕周元庆的头颅价码最高、足足两千万两白银;颜青鸿次之、一千两百万两;而南康田文庆则最寒碜、区区五十万两白银而已。不过花这么高昂的价格、买凶刺杀一名君王,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投资。
至于沈游夜袭北燕皇宫、行刺颜青鸿那一趟差事,也与金银无关。
老人常说,有命挣钱、也得有命花;同样的道理、放在谛听这些“钱串子脑袋”身上,也如是一样;今日索永宽使出调虎离山计、共调用了八十位谛听顶尖探子。其中有三十位,被留在姑苏城中“站岗放哨”、防止沈游与索永宽撞上;而另外的五十人,则全部留在了这间破庙之中、小心保护青梅的安全。
是的,索永宽无意与沈游交恶;他只是想要借着青梅失踪这件事,调走沈游一时而已;至于谛听的探子们、更无意与沈归为难;他们只是出于“法不责众”的心态,想要赚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