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勉强镇定下来,宣贵妃进殿。
贵妃由柳姿扶着往里走,忍不住盯了一眼引路的小内侍。
“本宫瞧着你眼生。你叫什么?郑肯呢?”
从前的规矩是,只要贵妃来乾清宫,张敏一般都是要亲自出来迎接的。可一旦皇上那边撒不开手,张敏要陪伴皇上的话,就派他徒弟郑肯迎出来。
那小内侍忙道:“回娘娘,奴侪叫包良。是新近到御前的。”
贵妃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御前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极少有人有机会半截儿到皇上身边来伺候。如此看来,皇上身边的事儿,她真的是有太多已经不知道了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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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寝殿,一见皇上那惶恐的模样,贵妃心下真是又苦又甜。
甜的是,他既然还这般模样,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论这上下五千年,几个皇帝会如同这位一般独独宠爱于她?况且他们年纪相差那么多……每每想来,她都劝自己该知足。
可是苦的是……他越是这般惶恐,便越说明他是真的将僖嫔放到心里去了。只有心里有了鬼,才会这样自觉愧对于人啊。
贵妃便凄然一笑,四下打量:“妾身来的不是时候了。这样晚了,皇上怕是与僖嫔已经都安置了。可是就因为妾身突然来,害得僖嫔要匆忙起身吧?僖嫔妹妹在哪儿呢,别叫她受了凉,皇上叫妹妹出来,咱们三人一起坐着说说话儿就好。”
她一这么说,皇帝的心下便更是难受,急忙上前一把捉住贵妃的手:“贞儿,我求你,别这么说了。你明知道你这么说,就是用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贵妃勉力一笑,抬眸深深凝望皇帝:“妾身以为皇上这些日子有僖嫔妹妹陪着,日子一定过得逍遥快活。可是皇上瞧瞧您啊,这些日子来怎么反倒憔悴了这么多?”
皇帝和张敏一听这话茬儿,对视一眼,心下都跟着一个激灵。
莫非是贵妃终究还是决定找茬儿,这就要奔着僖嫔去了?
却不料贵妃话锋一转:“叫妾身想想,皇上憔悴了一定不是僖嫔妹妹伺候不周,也不会是张敏他们不尽心尽力……那问题就出在臣子那边。那一群废物,朝廷养着他们,锦衣玉食的竟然不能为皇上分忧!”
贵妃越说越激动:“不光外臣,妾身看就连内臣也不济事吧。皇上抬举这帮奴才,给了他们内臣的身份,除了不能人道之外,品级俸禄哪一点低过外臣去了?皇上这么抬举他们,还不是就是要他们制衡外臣、补外臣之不足么?外臣干不了的事,难道他们这帮子内臣也都干不了么?”
贵妃说着站起身来:“叫妾身想想,究竟是谁叫皇上不开怀的。妾身忖着目下的事,怕是两件:头一件就是惊扰了京师多日的周灵安七十二口灭门惨案。皇上交给了紫府,叫那新上任的仇夜雨去查,可是查了这么多日子,人抓了不少,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给皇上一个交待?”
“第二件,怕却是出在小六身上。还是周灵安的案子,周灵安终归是他御马监辖下的皇商,说没就没了,还被灭了门,与他御马监难道就没有半点关联?更何况,周灵安一死,东海号彻底停摆,间接断了蓬莱仙药的来源。”
贵妃略顿了顿,目光从皇帝面上转过:“虽则他又亲自去了东海,听说东海号也重新立起来了。他又重新带回了蓬莱仙药,此时都已经送进太医院去了……外人看来,他已然将功折罪了。可是妾身却看得懂皇上的心。”
“皇上直到今日还未曾见他,那些蓬莱仙药碰也未曾碰过。皇上就是心下对他尚有疑虑,到今日还没打定主意该如何给他一个定论——不能叫主上安心,不能替主上分忧,那就还是他这个奴才的错!”
贵妃一口气说完,仿佛有些累了,便由柳姿扶着又坐回去。
“皇上驾下的内臣,御马监仅次于司礼监,排名第二;而紫府则是系出司礼监,一脉同根。可是这两边儿却都叫皇上不省心!如今想来,那就是司夜染和仇夜雨这两个人不堪大用!”
贵妃的话越说越重,皇帝听了便凛然一惊:“贞儿!”
贵妃叹了口气:“妾身明白皇上在担心什么。内臣虽然是皇上家下的奴才,可是奴才也有蹬鼻子上脸的时候。皇上给了他们权柄,他们反倒也会用这权柄反过来窥探圣意。”
贵妃说着一指殿内殿外:“就眼巴前儿这几个人,便没准儿谁是灵济宫的眼线,谁是紫府的耳目!既如此,这两个人便更用不得!”
皇帝眉头蹙得更紧,这回沉了声:“贞儿!”
贵妃也微微惊讶,转身回来,凄楚笑了一声:“罢了,罢了。皇上心里自然有皇上的计较,皇上是不叫妾身置喙呢。那就算了,就留着这两个罢了。只是,妾身倒要跟皇上另外推荐个人……去补补他们的不足也好。”
皇帝此时面上的惊慌失措都已如风吹沙粒般散了开去,只静静抬眸望着贵妃:“你说是谁?”
贵妃别开眼睛,没去看皇帝的眼睛:“凉芳。”
皇帝怔了片刻,垂下头去:“凉芳,朕也心存好感。他初见朕时,就在这乾清宫里。这个地方,就连一品大员来了都诚惶诚恐,万安那个老笨蛋只知道连声喊‘万岁’;可偏是这个凉芳,不卑不亢,答对有据。倒是个难得的可用之人。”
“那就用吧。”贵妃抬眼望皇帝:“妾身不管前朝的事儿,不管外臣的任用,可是这帮子内臣,都是自家的奴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