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一漾,那人目光对上了藏花的眼。
藏花纵然头上戴着斗笠,可是这样近距离地四目撞上,便是藏花也无法遁形。
他终是有他的骄傲,纵然剃发、穿上僧衣,可是面上依旧不肯多做伪装。
那人惊惊一喘:“果然是二爷。”
藏花也眯起了眼:“初礼?何时咱们灵济宫的大管家却要来听墙角?”
初礼一颤:“二爷误会了,奴婢怎么敢听墙角?只因今儿李朝的客人来过,尤其二爷扮成的僧人又住进前院,奴婢职司所在自然应该检查妥当,才敢歇下。霰”
“原来是这样。”藏花便松了手。
初礼整肃好了,再重新向藏花见礼,口中低低问:“三年不见,二爷好容易回来,怎么换成这样装束?”
“有什么奇怪。”藏花淡然垂首,理了理袍袖:“咱们灵济宫撒出去办差的,在这天下什么身份没扮过?多少人撒出去办事,多年未归,等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初礼点头称是,却还是忍不住盯着藏花看:“只是二爷既然已经回来了,怎么还继续这么装扮着。甚至都没回清梅坞去,反倒要住在前院……二爷怎么便连奴婢也都一并继续瞒着?”
藏花淡淡地:“因为我的差事还没办完。所谓无旨不敢进京。只是我有些想家了,就趁机回来看看,不敢惊动任何人,也是免得给你们添了麻烦。”
初礼垂下头去:“二爷既然是办差,怎地又与李朝的使臣到了一处去?来客的单子上,更写着僧人的身份是韩致礼的家僧……二爷是回咱们自己家来,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藏花便眯眼盯住初礼:“三年没见,你倒是更多疑了。”
“不是奴婢多疑,只是……奴婢心急。”
初礼深吸一口气:“从前大人和二爷出门办差,不论是去办什么事,都会明明白白告诉奴婢。就算不能带着奴婢一同去,至少会叫奴婢心下清楚,也知道该怎么守好了灵济宫等着大人和二爷回来。可是这一遭,大人和二爷却走得不明不白……三年了,奴婢直到现如今还觉着是如在云里雾里。”
藏花冷笑一声:“你怎么不明白?大人是奉旨监军辽东,而我是去看东海号的生意……哪一样不是明明白白?”
初礼抬眼:“二爷当真是太小看奴婢。若奴婢真是这样的人,大人又何必叫奴婢在身边伺候?”
藏花偏了偏首,看那中秋渐圆的清月:“你觉得哪里不对?”
初礼缓了一口气:“……公子走的时候,是怀着身子。回来却说孩子胎死腹中。二爷,公子为何要在此事上瞒着奴婢?”
藏花目光便陡然一寒:“你看见固伦了?”
李朝来的女眷,纵然是小姑娘家,也会在头上罩上大衣裳。唯有进了内宅,在兰芽等身边人的眼前才会露面容来。想来以初礼的眼力,定然已经是瞧出了她与兰芽的相像!
初礼点头,踉跄一笑:“彼时奴婢被派在外头,没在正堂里。可是远远瞧着双宝和雪姑娘的神情,便已然觉得不对了。”
“方才二爷怪奴婢在门边……实则奴婢就是想看看那个李朝来的小姑娘。”
初礼狠狠吸一口气,眼底已是泛起泪光:“大人和公子的孩子,奴婢就算冒着被二爷疑心的风险,却也总得看一眼……二爷,好歹奴婢跟大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却被兰公子和双宝瞒着,奴婢心下不安。”
话已至此,藏花便负手而立,目光高抬,望向远方。
“如此说来,你已是认定了固伦就是大人和公子的孩子?”
初礼眼含泪意,轻轻哽咽了两声:“奴婢想来不会认错。”
藏花淡淡转身:“人也看着了,你就先回去吧。”
初礼红了眼圈儿:“二爷,且容奴婢去向小小姐行个礼,可好?”
“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藏花说完,自己先转了身,淡漠而去。
初礼愣在原地,盯住藏花的背影良久,见藏花已然走远了,便垂下头去深深叹了口气,也只好转身走开。
身影走入葳蕤花丛。
时至中秋,花草已见萧瑟之意。
就在此时,初礼冷不丁只觉身后一片无声的冷风袭来。他停住脚步,猛然回首去看——
却已然晚了。
一袭僧衣的男子,周身披满了月色,却如鬼魅一般站在了他的身后。掌心一枚长长钢钉,已然深深刺入了他的咽喉……
初礼想喊,嘴却已经被藏花死死捂住;初礼想要挣扎,可是那钢钉已经几乎刺穿了喉咙。
他惊讶地抬眼,死死盯住那夜色里的一脸森然的男子。
早就知道二爷是下手最狠的杀手,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是一招致命的狠辣招数,手下从来不留活口。
从前只是听说而已啊,没机会见着;而这一回,他竟然以自己的性命,领教着了
。
喉咙不断涌出鲜血来,又热又粘,沿着他衣襟流动,滴滴答答粘上他的指尖。
有那么一刹那,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甚至都没觉得疼,只觉得眼前这一定不是真的。
他初礼,怎么会被二爷杀了?
他用力睁眼看那男子,顾不得咽喉冒血,挣扎着问:“为,为什么。”
他的声音已经细如蚊蚋,藏花便松开了捂着他嘴的那只手。
一股夜风清凉掠来,他想要用力呼吸,可是却已经吸不进来。
藏花退后一步,松了手,任凭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