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中原大地仍是暑气未消,西北却已朔风渐起。陕西重镇榆林以北毛乌素沙漠中的黄沙被劲风搅上高空,铺天盖地,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在这种被前世称为“沙尘暴”的恶劣天气中,榆林城头的守城明军瑟缩在垛口后面,尽量用衣服遮住口鼻眼睛,但还是无法阻止黄沙的袭扰,个个叫苦不迭。而百户以上的军官,却可以舒舒服服地躲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搂着营技饮酒作乐,那粗鄙放肆的笑声被狂风带出很远,甚至能飘到空旷的城外。
而就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却有无数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身背数十斤重大包袱的百姓,排着长长的队伍,顶着狂风,推着笨重的货车,在陕北严重破损的官道上艰难地跋涉。靠近榆林城时,他们还故意远远地避开,选择那些羊肠小道,或是根本没有路的旷野通过。
守城军知道,这些人都是前往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中走私的小商小贩。几十年来皆是如此,他们也见怪不怪了。待这些人返回时,还可以敲一笔竹杠,对自己也有好处。
因此军士们也只是远远地望着,幸灾乐祸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幸亏咱吃的是军饷,不然也得和他们一样去喝西北风!他娘的,这几天的大风真邪门,蒙古人也不会在这种破天里乱窜罢?走走走,守他娘的甚么守,下城找地方吃酒掷骰子才是正经!”
可是这些百姓在离开守城军的视线之后,却陡然加快行进速度,简直可以说是健步如飞。黄沙沾染上汗水,早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泥人,可没有一个人停下,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惟有纷乱的脚步声和有节奏的喘息声,也很快消失在呼号的狂风里。
再向前行十余里,即是明代修筑的长城。数千年来,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从战国时起,历朝历代就屡次修筑长城。榆林一带做为边防重镇,赵长城、秦长城、汉长城、隋长城皆由此经过,明代更是大兴土木,发军民数十万,历经数十载筑起千余里的关墙。
可惜仅靠这些没有生命的砖瓦,不但挡不住蒙古人南下的铁蹄,就连日益肆虐的风沙都挡不住。原本位于长城以北的毛乌素沙漠逐渐向南扩大,现在多段长城已经被湮没在沙丘之中,仅有些较高的墩台还露出地表,但也被风沙侵蚀得满目疮痍,如同一条蜿蜒在沙漠中,却已奄奄一息的巨龙。
可就在榆林西北一处早已废弃的关隘南侧,今天却出现了数十年来极为罕见的场景。上千顶帐篷用巨大的木桩固定,借着长城城墙的阻挡,顽强地在风沙中扎下了根。帐篷中不时有马嘶声传来,原来为了防止马匹受惊逃散,所有骑者都和坐骑共处一帐之中。马粪和马尿的刺鼻气味充斥于帐篷之中,以至于有些骑者宁肯跑出帐外,接受风沙的洗礼。
这其中也包括十几位身披玄色重甲的青年将领,以及他们簇拥着的一位同样满身戎装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望着漫天风沙,恨恨地道:“草原地区降水少、一年中多半时间气候寒冷,所以生态非常脆弱。但是蒙古人不懂得可持续发展的道理,专干涸泽而渔的蠢事。就拿这片沙漠来说,在唐朝还是水草丰美的草原,就因为蒙古人过度放牧,导致地表裸露,终于严重荒漠化,成了现在寸草不生的模样。啃光一片草原,只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年的时间;可治理一片沙漠,却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努力!本王一旦收复大草原全境,必禁牧十年,让大自然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说!”
另一位年轻将领则嬉皮笑脸地道:“殿下知道的可真多,连唐朝的事都那么清楚。末将可没想那么远,只想着既然蒙古人以草原为生,不如一把大火给他烧个精光,把他们的牲畜全烧死、饿死,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
居中的年轻人一愣,随即笑骂道:“你这家伙虽然不学无术,想出的招数倒是够损够毒!你这是让本王当破坏环境的凶手啊,不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看也未尝不可!”
这一行十余人,正是秦王朱由检与他的两位爱将郝永忠和李来亨,以及各团骑兵营的营长们。刚才李来亨提出纵火烧草原,让朱由检不禁心中一动,暗想蒙古人之所以对补给没什么依赖,正是因为大草原本身就是他们的补给品,有草就能养活马匹和牛羊,就能提供牛奶和羊肉。如果真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天,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个毛的环境?
不过眼下还没到那个地步,朱由检更关心的,自然是如何把当前这一仗打好。经过半个多月的秘密行军,现在五千骑兵已经完全就位,隐身于茫茫大漠之中。由于提前准备了大量的指南针,没有迷路之虞;军队携带的干粮和淡水也很充足,只要越过长城再向北挺进,一天一夜即可抵达河套平原。
正在此时,侦察兵匆匆来报:“启禀殿下,一团长解胜、二团长李定国率领步兵营和车兵营越过榆林,马上就要与我们会师了!”
朱由检精神一振,冒着漫天的黄沙步行前去迎接,行了不到半里就遇到了长长的车队。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解胜和李定国匆匆赶至,一边行军礼一边大声禀道:“一团和二团如期赶到集结点,请殿下发令!”
朱由检望着一个个风尘仆仆、却又面带坚毅之色的秦兵,心情激荡,快步登上一个土台,在狂风中高声喝道:“将士们!现在可以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