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被后金八旗大军团团围困的大凌河城内,尚未竣工的总兵府戒备森严,从外到里都被一种极其压抑和绝望的气氛所笼罩。
大凌河已经被围将近十天了。在此期间,后金军发动过两次大规模进攻,基本上还是老一套:驱使汉军旗士卒在前面当肉盾,蒙古八旗跟在后面向城头放箭,女真人则在后面督阵。明军则是远处用红夷大炮轰,近些用佛郎机炮打,再近放箭,敌军蚁附攻城则在城头用刀枪死守。
两次进攻下来,虽然后金军没能攻上城头,而且伤亡惨重,但也给明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大凌河城中原有三万五千边军,一下子就伤亡了三千多。
而后金军方面,女真人连个擦破皮的都没有,蒙古八旗也伤亡甚轻,只有汉军旗付出了六七千人的伤亡。依着阿济格、多尔衮等贝勒的意思,反正汉人的命也不值钱,让他们继续往上垫就是,待到守军的弹药消耗殆尽,女真八旗再挥师攻城,必可一蹴而就。
但是皇太极却拒绝了这个建议。在他看来,即使汉人的命很贱,但好歹是听话的狗。既然是狗,那就是自己的财产,不能随意挥霍。因此在这两次大规模攻击以后,皇太极停止攻城,只是继续围困。也幸亏如此,城内的守军才算缓了一口气;如果后金军不计血本拼命往上砸人,大凌河还真危险了。
饶是如此,大凌河的最高指挥官、平辽前锋总兵官祖大寿仍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他心里很清楚,辽东的兵力有一半已经在手里,锦州自保尚且不足,剩下的远在宁远和山海关,不可能很快来救援,即使来了也是凶多吉少。而看皇太极的架势,竟是要困死自己。虽然城中粮草足够吃四五个月的,可是五个月以后怎么办?
更让他害怕的是,这两天女真人竟然也推出两门红夷大炮,在一里之外远远地向城墙开炮。虽然击发速度极慢,也没什么准头,大部分落在城外的原野上,但还是有几发炮弹命中了城墙,还有两发炮弹越过城墙砸入城内。
大凌河的城墙是新砌的,本来有的地方就不太牢靠,被威力巨大的实心铁弹一轰,立即崩塌一大块。虽然守军立即重新砌好,但炮击给士卒们的心理上带来的震撼,却是不可能消除的。过去他们一直认为后金军不擅攻城,自己仗着有火炮可以欺负人家;现在女真人也有红夷大炮了,那守方的优势岂非荡然无存!
正在军心动摇之时,后金大营中居然派来了议和的使者。祖大寿虽不想投降,但能利用议和的机会拖拖时间也好,便在总兵府秘密会见了这位使者。
来人姓范,叫范文程,年约三十,身材魁梧,却是一身文士打扮,看起来颇为儒雅。他是皇太极新设立的“文馆”中的书房官,虽然身为汉人,也不在八旗序列之中,没有正式的身份,但平时和皇太极接触的机会很多,颇受皇太极重用。因此祖大寿对他倒也客气,拱手问道:“先生此来,有何话说?如是劝降,免开尊口。”
“祖将军,学生并非劝降,而是特为将军之前途而来。”范文程口才极好,也善于捉摸别人的心思,此时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祖大寿嘲讽地笑道,“为将者,要么得胜凯旋,要么马革裹尸,只有这么两种前途。不知你要给本兵哪一种?”
“学生何许人,哪能决定祖将军的前途?是生是死,是荣是辱,是流芳百世还是徒为天下笑柄,全在将军一心。”范文程悠然道。
“先生说说看!”
“遵命!”范文程微微一笑道,“祖将军原是辽东人氏,生于斯长于斯。汉人百姓与大金八旗和睦相处,各耕其田,相安无事。不料明朝欺人太甚,诱杀英明汗之祖、父,英明汗这才以七大恨告天,凭借十三付旧盔甲起事。不过二十年,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部落,发展为铁骑二十万,一统建州、海西各部,东征朝鲜,西联蒙古,屡次大败明军。若非获命于天,能有此成就乎?”
见祖大寿沉吟不语,范文程接着道:“反观明朝,万历帝二十年不上朝,泰昌帝即位不足一月而崩,天启帝不坐朝堂,反以刀锯木绳之雕虫小技为乐,不足七年亦亡,岂非亡国之兆?文臣则结党营私,内斗不止;武将则侵吞空饷,武备松弛。升黜赏罚,全凭关系远近及使钱多少,以将军之大才及累年战功,怎么也该封侯拜将,如今却只是一镇总兵,手下疲卒数万,日夜困守孤城。而明朝那些宗室亲王,终日锦衣玉食无所事事,待遇反在将军之上,学生深为将军不平!”
祖大寿因为自觉手握重兵却升迁太慢,平时也早看不惯朝中文武。范文程这番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直说得他频频点头。
不过沉思半刻,祖大寿还是摇头苦笑道:“先生之言虽有道理,但为人臣、食君禄者,自当以死效之。先生的才学,本兵是极敬重的,但你我各为其主,多说无益,你还是赶快出城吧。”
“将军又错了。”范文程如何看不出祖大寿心思活动,立即跟上一句。
“哦?本兵错在何处?”祖大寿疑惑地道。
“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范文程摇头晃脑地道,“自三皇五帝时起,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朝代更替,可知天行有常,旧朝无道新朝代之,实乃顺天命、应天时,即或有征伐之举,亦属义兵。蒙元无道,朱元璋起于草莽之间尚且可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