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令时节的晨间,依稀还残留着冬末的寒意,天将将擦亮,大慈恩寺的晨钟迟重地响起来,在山野间回荡不息。
桂嵘双手捧着一盅老君眉,一路遇着不少早起的僧侣厂臣,瞧见他时均笑盈盈地招呼一句桂公公。好歹是严烨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旁人不敢怠慢,桂嵘自己也受用,他绷着稚气的面皮一一应下来。
直到行至一处后院的厢房前,他方佝下腰,换上副恭谨的神色。整整衣冠,推开房门,穿过外堂入里间,便能瞧见那窗扉下立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
那人一身的常服,腰间束玉带,鬓角的发也一丝不苟,负手立在窗前,背对着桂嵘。他的腰躬得愈发低,双手捧着茶盅朝那男人奉上,口里说:“师父用茶。”
严烨哦一声,音色平淡听不出喜怒,他侧过脸瞥一眼身后的小太监,“搁着吧,我有些话同你交代。”
桂嵘闻言微微蹙眉,却也只应了是,将茶盅摆上了桌案。严烨的神色淡漠,那张天底下最精致的五官一边背光一边迎光,半明半暗,喜怒不显分毫。他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半眯起的眼望着窗外的朝阳,有几分世外仙人的意味。
他遥望山色,夹杂几分叹息地道,“这段日子不太平,今儿我瞧了临安来的飞鸽传书,是秦铮写的。信上说,朝里有人上奏太后,说东厂勾结汉南,通敌卖国。”
这番话入耳,桂嵘浑身一震,他眼睛微微瞪大,惊道:“师父,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老祖宗跟前儿乱嚼舌根?”他的神色愤懑难抑,横眉怒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帮子臣工果真是活腻味了,可见师父平日里对他们还是太过仁慈了些!”
严烨侧目朝桂嵘一哂,起菱的唇角勾起抹淡笑,“这话说得不大对。文官面儿上温厚无害,一张嘴皮子能压死人,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听他这么说,小桂子只诺诺地应是,“是是,师父教训的是,徒弟记下了。”说着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一眼严烨的神色,那容色温润,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因笑道,“徒弟命苦,打小没读过什么书,说起这做学问,还望师父多多指点才是。”
严烨旋过身在杌子上坐下来,桂嵘因连忙将茶水捧起来给他呈过去。他接过来,右手的食指同拇指捻起茶盖儿拂了拂,微微俯首抿了一口。馥郁的茶香在唇齿间晕开,他眉宇间透出几分舒展,微垂的眸中却有三分寒意,语调莫名道,“谋逆的罪名压下来,我便是十个脑袋也担不住。如今我虽掌大权,可别认为东厂就固若金汤,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巴不得咱们落下个把柄,白白便宜了那帮臣工可不好。把我的话传给秦铮,务必查清是谁妖言惑众。待回了临安,我自会料理。”
桂嵘连连点头,“徒弟省得了,师父放心。”
严烨嗯一声,眼风儿微微一扫,唇角的笑意却变得森冷,状似破不经意地说:“小桂子,你说你读书少,无风不起浪这句话却该听过。朝里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吡哒我同汉南有勾结——”他神色骤然一凛,青花瓷茶盅落在地上碎成了片子,那声音出口,阴森冰冷,“这样的话竟然能传到临安去,可见我身边的并不都是老实可靠的人!”
前一刻分明还和风细雨,此时却已经雷霆震怒。严烨的怒气教人始料未及,桂嵘吓得懵了神,下一刻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惶惶道,“师父息怒!仔细您的身子,这桩事徒弟定会好好彻查,若是厂子里真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管叫他后悔到这世上来!”
严烨阴恻恻一笑,“能查出来自然是好事,若是查不出来,东厂的路数你是明白的。”
桂嵘吓得浑身开始打摆子,督主喜怒无常,这才愈发教人恐惧不安。他诚惶诚恐,朝严烨不住地叩头,“徒弟明白,师父放宽心,徒弟定将这桩事查得水落石出,师父饶命,饶命……”
微垂的眼眸是漠然的,他对人命的漠视已到极致,甚至连骨子里的血液都是冰冷的。桂嵘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不显丝毫情绪,“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头了,我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桂嵘心神俱寒,却并不敢有所反驳,只跪伏在地上不住地应是。好半晌也没听见头顶那人发话,他略琢磨,试探着道,“师父,朝中出了那样的事,您是不是提前回临安料理?”
严烨垂眸乜一眼,淡淡道,“若这时候回去,反倒让太后起疑。”他说完微顿,略想了想又道,“你只不动声色,陆上耳目太多,若要清理门户也等上了淮河,知道么?”
桂嵘连连称是,“还是师父思虑得周到,徒弟受教了。”
他嗯一声,语调不咸不淡,“行了,你去领二十杖责,退吧。”
这话一说出来,小桂子简直如获大赦!他师父动怒的时候不多,可一旦动怒,任谁都不住。这回他还算是幸运的,二十杖责,虽然是要受些皮肉之苦,可好歹把命给保住了!他忙不迭地从地上站起来,猫着腰杆儿退了出去。
整个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严烨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合起眼,抬起右手捏了捏眉心。近日来他总是犯头痛,伤脑筋的事一件接一件,不给人片刻喘息的机会。朝中竟然传出这样的风声,单凭那帮子梁人的臆断么?不大可能,自他掌权以来,东厂树敌无数,弹劾他什么罪状的都有,通敌叛国却是头一遭。
他行事一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