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执掌锦衣卫之后,柳淳越发耳聪目明,朝廷官吏的档案,都在肚子里装着,凡是七品以上,无所不知,十足的“三只眼”。
这个郁新站出来,反击荀顺庆,替粮长之制说话。一方面是户部尚书使然,可另一方面呢,郁新出自大族。
郁家在洪武八年,被任命为粮长。
所谓粮长跟里长不同,粮长是世代相继的。
郁家这些年输送粮食,还算尽力。其中有一位郁新的族叔,被任命为太常寺卿,还有几个族人,得以进入国子监。
就包括郁新,能够很快升任户部尚书,都跟粮长做得好有关系。
荀顺庆一上来,就攻击粮长之制,郁新哪里能答应!
“小辈无知!”郁新切齿咬牙道:“你刚刚说,士绅大户借着粮长的身份,欺凌百姓,无恶不作,逼得人倾家荡产!可我怎么听说,许多士绅古道热肠,凡事按照朝廷的规矩来办,每年进京听取官府面谕,领取公文勘合,然后回乡征粮。身为粮长,要雇佣役夫,拿出舟船车马,输运粮食,如果粮区内,有人家贫,无法缴纳田赋,粮长还要代为缴纳……近二十年来,我郁家就有三人死于向京城输运粮食的道路之上,做了外丧之鬼!可我郁家从来无怨无悔,这是陛下给我郁家的使命,我郁家上下,唯有竭尽全力,报答皇恩!虽死不悔!”
郁新的一番话说完,好多官员都频频点头。很是赞同,有人甚至想站出来,教训荀顺庆几句,一个小家伙,没当几年官,竟然如此狂妄无知,弟子如此,师父难道没有责任吗?
他们怒目而视,想要看看柳淳如何应对。
而此刻吏部尚书赵勉笑了。
“郁尚书所言,本官心知肚明,郁家历年来,为了朝廷输运粮食,尽心尽力,这也是人所共知。可就如你指责荀顺庆一般,说他无知,可仅仅一个郁家如此,是不是也以偏概全了?啊,哈哈!”
同为六部尚书,郁新可不怕赵勉!
“赵大人,我郁家如此,大多数的粮长之家,也都是如此!即便偶然有些坏了良心的恶徒,盘剥百姓,鱼肉乡里,那也是极少数的……如果以此来否定粮长之制,我不服!”
谈到了这里,终于点燃了百官的热情。
许多人站出来,替郁新说话。
大家伙的观点,总结起来很简单,粮长之制是老朱创造的,是爱民之举,十分便利,不能废除!
争论到了这里,老朱咳嗽了一声,他瞧了瞧柳淳,“荀顺庆是你的学生,身为师父,对他的观点,有什么看法啊?”
柳淳是不想说话的,可问到了也没有办法。
“启奏陛下,臣觉得他们二人所讲,都有道理,但也都有失公允!”
老朱黑着脸怒道:“不许和稀泥,说点有用的!”
“是!”
柳淳清了清嗓子,“这位大人,评判粮长之制,是否方便,绝不能仅凭一面之词,荀顺庆讲,粮长接着权力,欺压百姓,逼得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种事情,在锦衣卫的呈报里,屡见不鲜,至于是多是少,暂时还没有定论。当然,我相信郁家是好的,他们为了朝廷输运粮食,尽心尽力,甚至有族人死在了运粮的途中。”
柳淳说着,还深深向郁新施礼。
而后道:“郁尚书,我觉得你以郁家为例,说粮长尽心尽力,不惜一切。我认为这恰恰是要改粮长之制的原因!”
“柳淳,你什么意思?”郁新怒吼,“难道做得好,还有错吗?”
“哈哈哈!”柳淳朗声大笑,“郁尚书,你想过没有,为何郁家向京城输送粮食,会损失惨重,甚至有人死亡呢?道理很简单,其一,路途太远,其二,变故太多……郁家纵然是大族,但人力,财力都有限。或者说,没法跟朝廷比较。”
柳淳笑道:“诸位大人请想,如果是官府为了征粮运粮,遇到了麻烦,可以怎么办?修路,修桥,筹备船队,发动民夫!朝廷有多大的力量,一个家族又有多大的力量?”
“朝廷征税的本质,在于供应国用。因此,需要快速,充足,按时完成粮食的运输。我不想谈粮长人品的好坏得失,我想说的是从洪武十五年开始,历年都出现了拖欠钱粮的情况。最多的一年,太仓入库的粮食,只有六成五,最多的一年,也堪堪超过八成而已。陛下厉行节俭,朝廷府库丰盈。即便田赋拖欠,朝廷还没有出现粮食不够用的情况。但所谓未雨绸缪,胜似临渴掘井。针对如何征收钱粮,是不是该拿出一个新的章程,朝廷应该有所准备!”
……
柳淳讲了许多,有人听得频频点头,可也有人不以为然。
郁新就不服气道:“柳大人,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又要让官府征粮,又要给那些小吏盘剥百姓的机会?”
“郁尚书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先免去粮长向太仓运输粮食之苦。”
此言一出,赵勉急忙道:“柳大人,你的意思是,免得像郁家一样,在路上死伤人员?”
“嗯!有这个目的。”柳淳道:“据我所知,以南直隶为例,每一县的田赋,多在几万石左右。按照现在的办法,一个县有十个粮长,这十个粮长就要分头运送京城,交付太仓。若是先让十个粮长,把田赋交到常平仓,然后以一个县,或者一个府,统一安排人手,输送粮食进京,如此,是不是能更方便一些?”
有些人还没有转过弯来,可有些人已经想通了,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