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如此成本?如何生存于市场?不能生存于市场,又谈什么复工?”
几个问题、几声反问,一声质疑之后,张嘉璈便坐靠在沙发上不再理会面前的客人,甚至连视线都懒得朝他身上投去,对于张嘉璈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拜见租界工部局总裁费信惇以及总办亨斯两人,以便商谈购地兴建中国银行大厦的一事,现在于外滩兴建一座显示中银发展雄心的标志性地标,几年来,一直都是张嘉璈的心愿,相比之下,自然这件事最为重要。
这半个小时,不过只是碍着张静江的面子罢了,在张嘉璈看来,能给这位邵寒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是“格外恩典”了。
这样会谈的结果自然是邵寒所不愿看见的,眼见着张嘉璈对和自己谈没有任何兴趣,而且还是坚持着过去的观点,连忙解释道。
“张总经理,您是知道的,汉冶萍过去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亢员太多,公司职员,汉、冶、萍三处,统计不下一千二百人,大半皆盛宣怀之厮养,是其妾之兄弟,纯以营私舞弊为能。汉冶萍人虽多,因为大都是“厮养”,所以并不顶用,这些人薪水之高,世所罕见,每年仅此一项浪费即达数十万两,吨铁达数两之高,这就加高了汉冶萍的生产成本,而现在汉阳铁厂却没那些闲人,亦无当初之官场幕气!”
先是用事实张嘉璈的看法之后,邵寒又说道。
“十年前,汉冶萍公司意欲向贵行以及其它银行提出贷款,当时各行勘定每吨生铁亢员人耗为2。45两,其生产效率、成本亦受损于人耗,每吨达1。5两之高,两者合计,便高达近四两,也就是六元,如汉冶萍裁撤亢员、改良管理,每吨生铁可降低成本不下6元……”
“那是当年的情况!现在,又有现在的情况!”
摇着头,张嘉璈打断了邵寒的话,同时他又用手指点了下手表。
“你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
眉头微微一皱,邵寒先是深思片刻,随后方才神情凝重的说道。
“不错,那是当年的情况,而现在的汉阳也不是当年的汉阳,更重要的是,我们董事长并不是盛老四,亦不是盛宣怀!”
“哦?那又如何?”
“所以,我敢保证,汉阳铁厂归属北方公司之后,其冶炼成本,为企业生存计,公司势必会引入欧美最先进炼铁技术,以期降低成本,其成本既便不低于日的,但一定不会超过日铁,不超日铁,若加之关税保护,即可获得全国市场……”
话至此处,见张嘉璈似乎仍不为所动,邵寒又长叹一口气说道。
“既便是张总经理无意,还请你一定要去汉阳一次,亲眼看看那里的高炉,然后您再看看报纸,看看日本的军事入侵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
尽管没有给出任何数字,但邵寒还是执拗的劝说着。
“在亲眼看了以后再议论一下银界是否应该向汉阳提供贷款!”
“这……”
双眼猛的一睁,张嘉璈盯着邵寒,神情随之变得有些古怪,这么多年,还真没有几个人这么对他说过话,即便是南京的那位。
在张嘉璈的诧异中,邵寒却站起了身,年岁与张嘉璈相仿的他,看着对方说道。
“话已至止,相来张总经理自会权衡!既然张总经理还要要事,那在下告辞了!”
随后邵寒却是有些粗鄙的转身离开了会客室,而在他拉开会客门的木门,准备离开时,却又转身看着张嘉璈问道。
“张总经理,现在上海滩皆知贵行有意于上海兴建总行大厦,想来定为上海第一摩天大楼,在我离开时,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哦?请说!”
“他日中银大厦开工兴建,所用钢材是进口,还是国造?若是进口,那又置张总多年倡导之国货自强于何处?”
“啊……”
门关上了,望着关闭的房门,一时间张嘉璈的心下却是五味杂阵,甚至连脸上亦浮现出苦笑来,这邵寒,当真是……够寒的,说话,可真不留情面啊!
“这个管哲勤!”
唇间嘀咕一声,张嘉璈又长叹一口气,这管明棠是找对了人啊!这个人说话不留情面,看似无心,实则却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了。
“看来这武汉,无论如何,自己都得去一趟了!”
武汉,素有“九省通衢”之称,是中国少有的集铁路、水路交通枢纽于一体的城市,或许正是得益于交通便利,才会有近代武汉的实业昌盛,但武汉实业的辉煌却短暂的,至少在过去的十几年间,这座“通衢九省”之城早已开始衰落。
而在江北当年那座喷吐烟云,引得中外人士竞相震撼的汉阳铁厂,亦如同这座城市一样,早不见了当年的辉煌,事实上,这座曾被视为“中国觉醒象征”的“远东雄厂”早在八年前,即已停火熄炉,那白日遮天蔽日的烟云和夜晚映亮半天夜空的高炉,早已荒废,当中外人士再乘江轮驶过汉阳时,所看到不过只是一片荒废已久的工厂,生出的再也不是当年的震撼,而只是一片徒伤之情。
江边的芦苇荡中,惊几只白色的飞鸟,在芦苇荡间,绵延数百米石筑的码头处,却是一片杂草丛生,偶尔的会有几只野狗、野猫于杂草间奔行,石筑码头上那高丛的千吨工业吊塔、庞大的矿石抓斗,早已经锈迹斑斑,谁能相信,这里就是当年的热闹非凡的汉阳铁厂矿焦码头呢?
荒凉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