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凌霜阁,从刀光剑影到寂静悄怆,只在顷刻。
裴瑶卮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句话说出来,一时间,心头竟是一阵难得的释然,然而,步非、相垚,还有一旁的轻尘,却都愣住了。
忽地,一道干哑虚弱的女声从旁响起,茫然道:“你说……你是谁?”
裴瑶卮心尖一颤,登时回首,便见伏在桌上的清檀,竟恰巧在这个时候醒了。
她几不可察地一蹙眉,小心走过去,蹲在清檀面前。
“清檀,对不起啊……”她替她捋了捋鬓发,神色不见端倪,指尖却依约轻颤。
她说:“我是姑姑。”
清檀看着她,眨了眨眼,又咽了咽口水,似乎难以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裴瑶卮心头一叹,正琢磨着如何解释,那头步非说话了。
细细辨去,他应当算是三人之中最镇定的一个了。
他问眼前这自诩是他旧主的女子:“如何证明?”
裴瑶卮站起身来,一边想,一边重新朝他走去。
该如何证明呢?
难倒她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过往记忆纷至沓来,她一时竟不知该说哪一件事好。
“我二哥酒量不好。”
半天,她道。
不知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来,才说了这么一句,她便在自己的记忆中浅浅一笑:“但他每每与我拼酒,都能拼出个不相伯仲的结果。”
步非接连听了这么两句,脸上不见任何变化,可拿剑的手,却一刻攥得比一刻更紧。
裴瑶卮说:“开始我抓心挠肝地想不明白,还以为他对着外人藏心眼儿,才故意装着酒量不好的样子,偏对上我时,方现了原形。
后来,你因恐他多饮伤身,便私下里来告诉我,原是他在太医院讨了方子,每次与我拼酒之前,都会先服一剂醒酒方,作弊作得实实在在!
这事儿我一直没同他戳破,但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再未与他拼过酒了。”
步非的脸色变了。
她说的这件事,连裴清檀都不知道——甚至连裴曜歌都不知道。
全天下,就只有他与裴瑶卮才知道。
裴瑶卮却怕此事还不足以说服他一般,继续又道:“当年在南境战场上,裴曜歌尸骨无存,后来我为他备衣冠冢时,你特意将你从小带到大的佩剑拿来,求我答应你,以此为陪葬,护佑他黄泉来世,平安顺遂。”
“我答应了。”
说着,她将目光落到步非此刻拿着的宝剑上,惨然一笑:“而你现在的这把剑,则是我从父亲的藏剑中寻出来赠予你的。”
她说到这里,步非只觉双膝发软,直想给她跪下。
“你……”他冷静的神色一去不复返,眉眼间既有震撼,更有惊疑,许久,才试探着唤了一声:“主子……?”
他话音落地,裴瑶卮深吸了一口气。
认清身份,她想了想,正要说话时,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步声嘈杂而有力,显然不是一个人。
裴瑶卮眉头一皱,扭头朝相垚看去,后者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顿了顿,还是道:“存渔去叫了死士过来。”
相家的死士……
裴瑶卮看了眼清檀,心里明白了,八成是相垚知道自己不是步非的对手,又恐清檀在相府的事情暴露,不敢叫府兵戍卫过来招摇,只能遣存渔去向做惯了黑活儿的死士求援。
思及此,她来不及多想,急着对步非道:“你先走!”
步非也知道此时并非说话的良机,纵然心底有一万个不愿意离开她,这会儿也只有奉命而为,朝她抱一抱拳,便从后窗一跃而出。
相垚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目色不善,却一言未发。
步非前脚一走,奉命而来的死士便纷纷冲了进来。
相垚将剑一扔,自己去了正堂,同死士们交代了几句,没叫他们往内室里去。
等人都打发走了,存渔这时候也赶回来了,见到相垚这一身伤,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相垚自己倒是不急。
他回到内室,定定望着裴瑶卮,道:“王妃娘娘,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您了。”
两人对视须臾,裴瑶卮淡淡一笑,颔首道:“是,我也不敢打搅二公子休息。”她说罢,便要过去拉着清檀一起离开。
“王妃。”相垚一步近前,挡在了她与清檀之间。
裴瑶卮不疾不徐道:“二公子让开吧。”她道:“适才我说的那些话,你若是信,那我便不可能任她留在你这里,反之,你若不信的话……”
她语调幽幽,盘算好了威胁的话,一时三刻便要出口,这时,清檀却猛地站了起来。
她人在病中,才昏睡了一场,此刻脑子里还迷瞪呢,这一使劲儿,差点没站稳,好在相垚眼疾手快,不顾自己肩上尚未止血的伤口,稳稳将她给扶住了。
裴瑶卮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动。
“二公子,多谢您。”清檀福身朝他一拜,跟着道:“请容我同……”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噎。
她看向裴瑶卮,裴瑶卮也无声地看着她。
半晌,清檀眉间微蹙,继续道:“请容我同王妃回去吧。”
相垚默了默,问她:“你信?”
裴清檀没说话。
他又问:“你想好了?”
这回,她点了点头。
相垚忖度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裴氏是诗书旧族。”
清檀一愣,又听他道:“公主知书达理,定不会有辱门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