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云重。
阴雨连绵。
嘶叫声利贯宫殿,凤栖宫内的灯火影影绰绰,摇摇欲坠,殷皇后孱弱的身躯匍匐在地,素白的青葱指尖紧紧拽住自己的腹部衣料。
涓涓血流将丹红的凤袍染成了暗红色,因声嘶力竭,殷皇后只能张着嘴嘶哑求饶。
她低声道:“放过我……”
面前的宫奴铁着脸,随手扔了还剩半杯毒酒的酒杯,笑道:“放过你?留着萧桓那个短命鬼的遗腹子来威胁陛下?”
他说道:“你做梦吧,殷相爷估计是死也没想过曾经他所嫌弃的三皇子会取缔太子荣登大位,把宝压错了人!”
殷皇后压下喉中腥甜,缓慢地挪动身体,“高大人……本宫待你不薄,父亲也曾为你奔走相助过……求你,放了我,和这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错的人是她。
都是她的错,不该任由父亲攀附东宫,替她退了她同三皇子的婚事。天家儿媳,东宫太子妃,竟是殷家满门抄斩的祸源。殷家一百三十口人,皆因她的一念之差而丧命。
若重来一次。
她殷青筠绝不再听从父亲的话。
她缓缓眯了眯眼,看见殿外闯进来一群兵士,高总管被按跪在地上,一个面容模糊的身影就着殷皇后的面前跪下,颤着声音道:“娘娘……您怎么不再等等呢……”
殷皇后的眸前隔了一层薄雾,她为什么要等等?再等等谁?
殷府上下人人自危,葬身火海,谁会来救她?
可是她想不了那么多了,喉间再次涌出一股子腥甜,染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眼前渐渐暗下了。
……
昭德殿中,新帝刚停了笔,回头看了眼刮进窗内的枯叶和雨星子,大周朝的秋天总是这样萧索寒凉,让人不免伤春悲秋。
崔承誉未经通传便迈步进了殿内,见萧祉站在窗前,便道:“起风了。”
萧祉眉宇淡漠,“嗯”了声,“起风了。”
崔承誉道:“陛下注意身子。”
萧祉回到梨花椅前坐下,端起冰凉的浊茶喝了口,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看向他,“殷家如何?”
“殷相携死士逃走了,其余人……全部伏诛。”
萧祉清寒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幽深肃冷。
崔承誉面色惋惜,却道:“陛下担忧殷青筠,为何还要将她幽禁?”
萧祉垂眸不答。
崔承誉向来是个有疑必问的人,“陛下若真心疼她,为何还要灭她满门?”
萧祉眸底凝了无尽的幽光,还是不答。
崔承誉轻叹道:“陛下还是悔的吧,当年不该为了韬光养晦白白丢了同她的婚事,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
萧祉握着茶杯的修长手指顿住,声音比外头飒凉的秋风还要冷进骨子里,“你如今的胆子是愈来愈大了。”
崔承誉翕了翕嘴角还未说什么,殿外的常福已连滚带爬地滚进殿中。
“陛下……”
“陛下……”
萧祉犀利的视线落在常福的身上,冷硬的心底涌出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
殷青筠从自己的身体里轻轻地飘了出来,飘在凤栖宫的屋顶上,一众持枪的禁军将殿外围得水泄不通,她看向自己倒在血泊里的肉身。
相府嫡女,大周朝的皇后,令京城多少名门贵女艳羡的殷青筠的死相竟如此污秽不堪。
她自己都没眼看了。
像她这种逆贼之后,约莫是等天亮直接便丢去乱葬岗罢。倒也无所谓了,起码和殷府上下一起有个伴儿。
这样想着,外殿进来一个身穿明黄帝袍的男子。
萧祉宽袖的龙袍淋了雨,冠髻松散,显然是急慌慌地赶来的。他后头还有跌跌撞撞进来的常福和崔承誉。
萧祉?
他来做什么?看她的死相多难看,以挽回当年的退婚之辱?
可他现在是皇帝,她只是一缕飘魂,阻止不了他做什么。
“你怎么不再等等。”
萧祉开口,嗓音沙哑低沉。
殷青筠飘在空中挥了挥拳脚,全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等等?再等等?再等等谁?
崔承誉上前扶住萧祉弯腰俯下的身子,眸框微红道:“陛下……”
萧祉不理他,俯下身子将殷青筠的遗体抱起来,亲手为她擦拭苍白僵硬的脸上的血污,动作轻缓,神情柔软。
她从未见过。
自从父亲捏着殷家的性命威胁她同萧祉退了婚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除了淡漠冷硬以外的神情。就算是太子设宴款待兄弟,他和她隔着人流偶尔对视了一眼,也总是寒冷刺骨,让人觉得他多瞧她一眼都是嫌恶。
可是……
可是……
不要说萧祉如今对她尚有情谊在……
闻声而来的朝臣在殿外跪了一片,呜呜哀哀,纷纷恳求让她的遗体入土为安,偏萧祉舍不得,抱着她枯坐了一夜,最后还是崔承誉出面劝慰,萧祉才允了装棺入殓。
殷青筠的遗体没有和先帝萧桓合葬在一起,而是单独葬在了大佛寺的后山上。
但是她的灵魂还是有意识的,在皇宫中漫无目的地飘了好多天,看到殷家百具尸体被丢去乱葬岗,看到送她毒酒的萧祉的皇后被囚禁在冷宫。那夜宫中下了大雪,鹅毛般的雪绒盖住了整座皇宫,崔承誉将她的老父亲扔在昭德殿的猩猩红的地毯上。
她的老父亲几近疯狂,大喊着萧祉夺位不正,必遭天谴。
萧祉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