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始终都没有离开太远的小媳妇,也依然还是没有回来。
倒是我好几次都有一种,她好像已经回来,而且就在家里或者门外的感觉,很逼真,就在身边看着我一样,但是找家人问了好几次,确认了好几次,得到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她还没有回来,没有任何人看到她的回答。令得我机械茫然中,又不可避免的多了一丝混乱错乱,弄不清我的感觉和他们的回答哪个才是对的。
当然所有人包括我也不知道的是,其实我的感觉才是正确的,小媳妇真的有回来过,而且还回来了两次,只是没有进三合院大门。
腊月二十九和大年三十这两天晚上,四点到五点之间,万物俱静,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黑,戴一顶鸭舌帽和口罩的年轻女人,都会出现在三合院斜对面没有路灯的一条窄胡同里,望着完全敞开的大门里怔怔出神,眼神无限哀伤。这个年轻女人就是我之前苦苦找寻了好几天,没有任何收获的小媳妇。
她果然一直都没有离开太远,而我们给她发的消息,她也一直都有看到,所以知道老头子已经去世,回来只剩一盒骨灰的事情。二十九这晚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她全程都没有离开黑暗的窄胡同,一直在里面看着三合院大门发呆,持续了四十多分钟后,才擦干净眼泪,转身往胡同另一边离开。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第二次来的时候,由于绝大部分人都要陪家人过年,守年夜,凌晨时候除了我一家,几乎没什么外人在,更不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待了十几分钟后,她小心翼翼地走出窄胡同,穿过马路来到了大门外,距离我最近的时候,甚至都上到了大门口,能够看到院子里的一切,也能看到跪在老头子灵前的我背影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任何要要走进院子,回到我身边,陪我度过这个最艰难时刻的意思,或者更确切说是克制住了回到我身边的念头,在大门一边偷偷看了大概两分钟后,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地转身离开,沿途洒下不知多少泪花。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为什么离开的这么突然决然,就算明知道对她纠缠不休的陶老板已经被解决,明知道目前的我是最艰难、最心如死灰、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哪怕人都已经回到大门口了,也依然还是不愿意回到家里,陪我把这个时候度过去,最后留下了“对不起”三个字便离开。
就算是听闻老头子过世,连夜从西藏不知哪个角落赶回来,自认比我还了解小媳妇的袁金柱,也完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能在她转身离开后,用力掐灭烟头,从院子里刚好被几盆盆栽和花圈挡住了视线,从大门外无法看到的角落站起来,望着大门外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三合院外面,萧清荷、白面书童,还有吴老先生,也一同看着那道伤心落寞黯然退出的身影,说不出的惋惜。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漂亮姐姐问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三者中年龄该是最大,同时也是最小的白面书童最先沉不住气,愤懑不甘地说了一句,就要追上去显形出来问清楚,却刚动就被萧清荷拦了下来。
“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李念,面对所有人包括我们,何必非要这个时候去逼她……”
直到大年初一一早,将老头子骨灰盒送到西郊聚龙湾公墓园,看着墓穴一点点封上,才总算真正从这些天的茫然木然中脱离出来,真正意识到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跪在墓碑前,自看到老头子骨灰盒以来,第一次真正落下眼泪。
这个年,全然是灰白色的,没有任何一丝稍微能让人感到些许欣慰的色彩。
哭完过后,便又是和之前大致相同,但也有了很大不同的介于清醒和茫然之间的状态,看着墓碑上老头子的黑白肖像发呆,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
当整整一包烟抽完,再次清醒过来时,周围已经没了别人,只剩袁金柱一个坐在狭窄过道对面的石头上,同样抽着闷烟默默陪着我。
而直到这时,我也才算真正足够清醒的发现,原来这家伙也从几千里之外赶回来了。
“你说,有的人是不是注定就非比寻常,注定一辈子别人都无法掌握,甚至哪怕只是预测一下呢?无论你自以为想的多周全,预备的多周全,到了真正离开的时候,都总是还会完全出乎你的意料,将你突然打个措手不及,根本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准备。”
袁金柱抬头看了我一眼,三两口将手上剩的大半支烟抽完捻熄后,才开口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当然不是无法回答,而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听得懂。总之无论如何,既然老人家现在已经入土为安,那就把心放宽些吧。他老人家和我那老头子一样都不是凡夫俗子,不是那些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等死的老头子,而你我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想用自己把他们牵绊住,想影响他们按照我们的心意来,本来就是不该有的念头,所以我觉得老人家这样走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最后时刻没有受我们这些俗人多少羁绊,没有我们这些人在耳旁叨扰,挺好的,不是非要在老人临终前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把人折腾个七零八落才得以落气才叫尽孝,让老人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就是最大的孝。”
我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