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太妃走近,低声道:“老夫人,吃饭啦。”
铁赫已经下葬,木夫人思念儿子太甚,状态仍不见好。今天寅时末,趁大伙儿熟睡之际,她居然偷偷爬起来悬梁自尽。
好在铁太傅突然醒来,将她救下。
铁师宁征战沙场半生,临到老了却被发妻吓个半死,天不亮就请御医,又进宫请太妃来劝慰木夫人。
宫里本来就是乱糟糟一团,摄政王黑着脸,铁太傅都不管,拼上那张老脸不要也非请玉太妃进府不可。
玉太妃陪着木夫人说了一上午的话,许是她的温言劝慰生了效,又或许是寻死一次看开了——毕竟自尽也是要鼓足勇气的——木夫人流泪归流泪,却没再像清晨那样哭着喊着“让我死了吧”。
忍冬帮着排菜,玉太妃见木夫人动也不动,似是又沉浸在思绪当中,心中也是怜惜。昔年她被送入宣王宫,举目无亲,只有木夫人给她撑腰。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她至今没忘。
“老夫人,莫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木夫人听若罔闻。
萍姐等侍女都在外间,玉太妃握着木夫人的手,声音压到最低:“您这样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杀铁将军的凶手,迄今还逍遥法外呢。我若是您——”
她抿了抿唇:“——至少也要等到铁太傅手刃仇人以后。”
木老夫人眼珠子一动,眼神有了焦距。她仔细看了玉太妃两眼:“你说得很有道理。”
玉太妃一笑:“赶紧吃饭罢,不吃怎有力气和恶人耗到最后?”
忍冬招呼,萍姐就带着饭菜进来,一口一口喂给老夫人。
老夫人闹了半天,哭了半天,缓过劲儿来就觉又乏又饿,很快喝下去大半碗米粥,又尝了四、五样小菜。
凉拌蜇头开胃,萍姐看她喜欢吃,就多夹了几块给她。
木老夫人慢慢嚼咽:“这蜇头怎么和平时有些不同?”
“哦?”玉太妃也尝了一块,“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比平时还好吃些,多了一点香气。”木夫人又喝了小半碗粥,就摇头不要了。
她眼睛还是肿的,眼泪早就擦掉了,这时就黯然道:“我失态了。”
她十七岁嫁与铁师宁,还随丈夫上过战场,这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却险些因为儿子的死丧失神智。
玉太妃却知道,她生平最疼最宠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大儿子铁赫。
铁赫一死,她内心的支柱就垮塌了一大半。
木夫人幽幽道:“玉太妃,你不懂。天底下最苦最痛,莫过于生离死别。便是把心剜出来,疼痛也不及其万一。”
话音刚落,玉太妃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
接连几个晚上她都睡不着,给奕儿赶制了衣裳、小鞋和护身符。这是他们母子最后的相处时光,儿子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她怎么看都看不够,时常暗中流泪。
生离死别的苦,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玉太妃还未来及说话,木夫人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萍姐慌了手脚,饭碗都掉在地上:“怎么了?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腹痛!”木夫人脸都青了,吃力道,“痛得好生厉害!”
玉太妃吃了一惊,站起来正要说话,忽觉腹痛如绞,不由得伸手按着肚子、弯下腰去。
忍冬尖叫一声:“太妃!”伸手扶她,却险些被她带着一起摔跤。
天哪,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事!
老夫人和玉太妃都腹痛了?萍姐头皮都麻了,转身就往外跑:“请御医!来人哪,快把章御医请回来!”
她才奔到一半,管家从前门方向过来,把她撞了个七荤八素。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宫里的侍卫,人高马大。
管家一把抓着她,不悦道:“毛毛躁躁作甚?宫里来人,要接玉太妃回宫。你去通传……”
萍姐上牙关打下牙关,嘴都不利索了,直到这时才能挤出声打断他:“不好了,老夫人和玉太妃都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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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店家都跟豆腐坊共用一口水井,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附近逗留的人很少。
燕三郎找到水井,举目四顾,千岁指点他:“往北看,望见北边的红色屋顶吗,那就是红石楼。”
少年看见了,那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建筑,但也大半被掩映在高墙与大树后方,只露出红色的屋脊和飞檐。
燕三郎轻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再次确认无人留意自己,这才翻墙进去。
府中人不少,他左绕右转,悄然往红石楼前进。
他在一堵矮墙与几棵雪松之间之间停了下来,看来看去,仿佛跟自己的预定目标有点不一样。
看来,这处小园被重新造景,原先的摆设都经过了调整。
好在这几棵雪松很高大茂密,冬天也不落叶,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燕三郎从松针空隙里可以看见红石楼,那栋显眼的建筑就位于正东方向。他本想潜去,可是脚步刚刚迈开就缩了回来。
“小心!”千岁也提醒他,“有人来了——两个方向。”
她也有些懊恼:人都奔近了,她才听见脚步声,这要换在几个月前……
唉,好汉不提当时勇。
燕三郎当即屏息,往树后又缩了缩。
很快,红石楼方向奔来一名侍女。
那真是卖了命地发力狂奔,像是后头有鬼在追。
她也不看路,转过月牙门时,和另外三人撞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