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我平日冷眼瞧着,春瑛这丫头是个不甘心久居人下的,倒不是她有心攀高枝,而是早就打了出去成就家业的主意。难得的是她并没有为着这个,便打着我的名号在暗地里敛财,或是给自家人谋好处。她与府中各处人等结交,也只是请托人帮着捎信给家里,或是买些针线纸笔而已。我本来也有几分生气,她为何就总想着外头?但她服侍我倒还算用心。仔细想来,她姐姐嫁到了外头的殷实人家,听说日子过得很好,她多半是因此才有了那个想头的。这倒不是坏事,虽然不能叫她插手要紧内务,但这样的人没太多私心,负责教导小丫头却是极好的,放到哥儿姐儿身边也叫人放心,有那明面上的事,也可教给她去办。我这里没事时,你尽可把人借过去,暗暗提点几句,让她见见世面,等她将来成了一家主妇,明白你的恩典,必定感激你。”
卓氏有些吃惊:“母亲难道是指……”
二老太太点点头:“咱们家虽是做官的,但也不能事事靠着族人亲眷帮扶,若遇上有才干品行又好的人,便抬举抬举,不管那是官家还是商人,或是举子书生,哪怕是再平常不过的老百姓,都有他们的用处。在我们不过是几两银子几句话的小事,在他们兴许就是再生之德了。你想想,你们老爷身边的涂先生,若不是当年落魄时受了咱们家的恩典,又得你夫妻做媒娶到了心上人。怎会十几年来不离不弃,帮着你们老爷立下许多功劳?这春瑛丫头的未婚夫婿,虽咱们不曾见过,不知根底,但看春瑛的为人,就知道他不会太差,哪怕是真不成器,咱们也吃不了什么亏,若是个好的,又有些根底,将来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卓氏心中疑虑,但也知道婆婆比自己处事更周到,经历过的大事也多,既然她这么说,就定有她的道理,便答应下来。
离开时,卓氏特地叫了松颐院的一个管事婆子,问了一些春瑛管理老太太库房的详细情形,听说她订了一本登记簿,有些好奇,便命人拿了来瞧,只见登记簿上头用朱笔画了许多细细的横竖线,做成表格,把老太太每日用的衣服首饰,哪一件在何时何地用了,何时归还,谁经的手,哪件衣服送洗,谁接的活,哪件首饰送去修理翻新,又是谁送去的,送去了哪家铺子,样样细节都记录在案,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一看便知。卓氏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些琐碎小事,通常都靠大丫头的记性,若是遇上细心又记性好的,诸事一问便知,主人再轻松不过了,但若是遇上粗心大意又忘性大的丫头,一问摇头三不知,丢东西还是常事,最怕的是底下人欺上瞒下,从中谋利。象春瑛这样做成册子的,她还是头一回见,一来丫头们未必识字,二来就算识字,也未必想到要记下来。春瑛这么做,将来就算离开了,别人要追查,只要翻看册子就行了。
想到这里,卓氏又想起了婆婆的话。看来这丫头果然是没多大私心的,不然这样的事,她做成人人都能拿到的册子做什么?哪个大丫头不是想着要众人都知道自己的好处?最怕的是叫人觉得没了自己也行。
其实这事卓氏倒是想岔了,春瑛做这本册子,只是为了方便而已。这种琐碎的日常小事,她干嘛都记在自己的脑子里?要是出了差错,她少不了要挨骂的,倒不如把每个环节上负责的人都记下来,也好明确责任呀!春瑛甚至还考虑到,有了这本册子,将来自己走人时,也不会因为作用太过重要,以至于没了她这松颐院就没法运转而受到阻碍。想想到了走人的那天,她只需要把这些册子交到下任手里,就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那不是很干脆利落吗?
卓氏哪里知道春瑛心里的小九九?只是见春瑛是个识文断字的,又会算账,而且知道外头的行情,便时不时叫她到跟前,帮着核算账本,又让她告诉女儿外头的粮食物价等事,叫女儿知道些世情。而二老太太也发了话,叫春瑛负责院里所有小丫头与二三等婆子媳妇们的约束管理。一时间,春瑛忽然成了松颐院的首席大丫头,忙碌非常。
她还在回想自己那天说了什么好话,让这东府的两代主母都对自己另眼相看,忽然重用起来,便被四小姐交付了一项重任,把侯府二少奶奶转交的恪王府茶会的请帖送到二太太手中,请二太太给予回复。
春瑛只等咽下叹息,袖好帖子,再度穿廊过门,往侯府里来。这回一路顺利,并没遇上什么阻碍,倒是沿路碰到的丫头婆子都待她很是客气,让她不由得心下暗叹权势的好处。
帖子送到后,卓氏在那里冷笑了下,便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叫四小姐放心。”
春瑛行礼退下,原路折回,才进了花园不久,便在一处拐角处被崔曼如拦住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冷地问:“今儿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