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里的伙计抬眼看了看春瑛,春瑛笑道:“瞧您说的,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正因为是熟人,才要验明白了,将来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说不清楚,以至于坏了朋友情谊呀?”
那伙计也在旁笑着劝道:“不过是走个过场,您看,咱们掌柜的不方便,这么大数目的银子,总要大娘点头才成。她又不认得贵宝号,小心些也是有的。”
那人想着这位大娘不过是个无知妇人,便应了,挥手让跟班带春瑛去车里拿料子。春瑛留了个心眼,每车都随机抽了几匹,不同的料子各有两三匹,前后搬了十来匹料子回后院。
程大娘已在院中摆开八仙桌等着了,她让春瑛将料子放在桌上,每匹摸了摸,又拉出些许就着光线看了几眼,便指着其中一匹棉布道:“其他的就算了,这个倒还行,邑城的标布,也算是上品,但我仿佛听到他报的是别的名儿?”跟过来的伙计道:“他说是三林塘的标布,开了每匹一钱二分的价!”程大娘冷笑:“他当我们是傻子?好不好的还分不出来么?!三林塘?他真有三林塘的标布,也不用折价卖了!”
春瑛凑过头去摸了一摸那几匹布,只觉得都很细密柔软,显然是上品棉布,看起来没什么差别,怎么程大娘就能分出是哪里出产的呢?
程大娘又拿起另一匹红色的薄纱,问伙计:“他说这个叫什么来着?”那伙计对照着手中的小册子答道:“说是霞影纱,大户人家里也有拿这个叫软烟罗的,原是备了给一位官家小姐做嫁妆,不知怎的取消了亲事。这个卖五两银子一匹呢!听说大家小姐们夏天最爱拿这个做衣裳,加上里子,最是轻软凉快。”
程大娘又冷笑道:“想来他是见云想阁门面小,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小姐们才不会拿霞影纱做衣裳呢!再说这也不是霞影纱,好象叫什么胭脂罗,不过是寻常纱料,你去跟他说,五钱银子一匹,我们就全要了!”
伙计听得糊涂:“不是说是假货吗?大娘为什么还要?”
春瑛倒是明白了:“便宜货也能卖的,福宁街上多的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儿。”
程大娘颇为满意地瞥了春瑛一眼,又继续挑拣。剩下的几匹布里,倒有一种金坛葛布是真货,只是品质不算太好,还有几匹细绢也没问题。她不放心,又让春瑛出去多拿了几匹,又找出一堆毛病,最后砍价砍到了八十七两,连原本的三分之一都不够。
那人不干了,嚷嚷着要把货拉走另卖,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伙计看得分明,便将那些样品抱到他面前,道:“这位爷,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咱们眼拙,看不出这些料子的好来,你若真要拉走,请自便就是,看还有谁家愿意出价?只是你当心些,别叫人拿扫帚赶出来才好。”
那人一下涨红了脸,支唔几声,终究还是点了头,只是好说歹说把价钱提到了九十两,才迅速拿钱走人。
程大娘隔着窗子听得分明,一边扇扇子,一边得意地道:“想骗我?!姑奶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傻子才会上当!”
两个伙计听了,都有些尴尬,忙低头忙活着将料子入库。春瑛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对程大娘说:“大娘,你真厉害,那些料子看上去好象差不多,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顶多只能分辨出哪个是布、哪个是绸缎、哪个是纱罗而已。”
程大娘轻蔑地瞟了她一眼:“那是当然,你见过什么?以为在大户人家当过差,就是见过世面了?趁早儿省省吧!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春瑛赔笑着找来一把扇子给她扇风,奉承道:“那是当然啦,我跟大娘比起来,真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大娘人最好了,不知能不能教教我?好歹我如今也在给大娘打下手,万一太蠢了,误了大娘的正事,岂不是很糟糕吗?叫人知道了,还要笑话大娘呢。”她胃里一阵恶心,强忍下去,挤出最讨好的笑。
程大娘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走上楼梯,淡淡地道:“你用不着激我,你又不是我的丫头,别人为什么要笑话我?至于教不教你,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春瑛暗暗咬牙,面上却仍旧维持着笑容,谄媚地一路扇风扇回房间去。
尽管程大娘表面上似乎有些爱理不理,但她后来果然在心情好时教了春瑛不少东西。春瑛这时才知道,原来不同的料子,出产地不同,或织法不同,就会有不同的特性,有些软些,有些硬些,有些适合浆洗,有些必须用手轻搓,有些可以下胰子,有些不能熨平而只能自然风干,有些适合做底衣,有些更适合做外衣裙,有些只能做鞋袜,有些却不能做衣服,有些可以绣花,有些连缝边都要小心翼翼……
另外,什么身份的人能穿什么料子,什么阶层的人能穿什么颜色,包括各种季节、节庆时穿的衣服,都是有讲究的。虽然现在不比从前严格了,但官府真要追究,也会很麻烦。
这些布料方面的“常识”,春瑛从前只是粗略地接触过,如今系统完整地学一遍,顿时眼界都不同了,对程大娘平时做的绣活,也多了几分了解,还能从那些花纹图样和衣服用料猜出顾客的身份阶层来。
程大娘看着春瑛的变化,嘴上不说什么,心情却还是挺好的,见手上的活计都做得差不多了,便招呼春瑛一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