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自己是被强迫的。是康家帮他们家摆平了那事儿,但是人家也有一个条件,从此以后不想在当地再看见流年一家子。所以他们才投奔了康家,康父当年正当令,手眼通天,帮流年父亲安排了后来的差事。”
“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老爷子有前科劣迹,所以一时马失前蹄很正常?”
陈乔没答腔。
“这种时候,得多大的心能干出来这种事。如果他真那么不要脸面,还会因为这事儿自杀?”
陈莫菲分析得对,现在跟从前没法儿比,人言可畏,但,莫说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都不会因为这事儿投河自尽。
这个时间段车倒好开。陈乔试图岔开话题,不过陈莫菲心不在焉。好在很快就到了陈莫菲家,莫菲开了车门下了车,陈乔停稳车也跟了下去。
“我自己上楼就好。”陈莫菲说。
“不行,这么晚了。去我家你一定反对,送你回来可以,总要把你安全送上楼去。你再能也是个孕妇。”
陈莫菲低下头来,目光刚好碰到自己的肚子。最近这两个月肚皮疯长,她行动愈加的笨拙。当时怀孕时内心不无欣喜,现在有点儿恨自己身为女人。尤其是这种时候,好多事都不能再干,马丽老板也说过好多次要让她回家等待生产,她厚着脸皮在人家店里呆着----有点事情做时间也好打发,不然不胡思乱想才怪。
陈乔一直把她送到家,那头儿康若然却早到了家。
“爸。”
她进家门,屋子里没开灯,父亲坐在阴影里,屋子里十分静,她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老人喉咙里咕哝出来一句,康若然没听懂是什么。她打开灯,父亲用手遮住灯光,父亲瘦了,只有在家里他才表现得像强弩之末,在外人面前,他永远熠熠生辉。
一刹那,她心里有点儿酸楚。
康若然头一回痛恨自己的女儿身,如果她不是个弱女子,就可以跟父亲并肩作战。但她是个女儿身,为了感情,为了一个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在国外都做了些什么,但父亲从来没责备过她一句。
她觉得自己是太过自私了,这么多年她心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她从来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尤其是父亲的感受,她低着头走了过去,半蹲半跪在父亲面前,父亲抬起眼皮来看她,父亲只有在看自己女儿的时候眼睛里才有光。
康若然一低头,热泪滚下来,落在父亲的手上,她掀起那双手,发现那手上什么都有,纵横交错的像垄沟一样的血管,高出他皮肤好多,还有老年斑,褐色,皮肤好松,那是康若然无所不能的父亲,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危脆如卵?
她无法想像。
那是他无所不能的父亲。
康若然伏在父亲怀里,觉得再没什么能阻止她流眼泪。从无声到小声哽咽再到痛哭号啕,她太需要这样的一个出口。
父亲的手从康若然的手里抽出来,然后那手缓慢爬上她的头,那支老手轻微颤抖着,一行浑浊的老泪从康父眼睛里滚出来。
英雄寂寞,还有,就是他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是老了。
老了。真的老了。从前哪儿受过这个?咋能让妻儿老小受到这样的委屈,现在他离家破人亡也没多远了,没有后就不必说了,本来还指望着找个代孕什么的,向女婿提出有一个孩子姓他们家的姓氏流年必不会出言拒绝,可是现在......
这口气是咽不下去的。
女儿抬起头来,哭得他的心都碎了。老人真想时光能够拉回到从前,从前,女儿最大的愿望是个芭比娃娃,或者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满足于这些,她现在想要一个爱自己的、不辜负自己的男人。老人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却仍旧不能满足自己女儿的想往。
他其实不知该怎么做,然而又必须要做点什么。
所以......
康若然看着父亲,父亲看着康若然。
“对不起。”老父亲说,“爸爸无能。”
“不!”康若然心如刀割。她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流年就是世界末日,后来她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母亲。
母亲,想到了母亲,她不知该如何如之何。她的母亲,从此以后,她康若然变成了没妈的孩子,她没娘了。康若然想起葬礼那天,她看着母亲躺在棺材里,周围都是鲜花,她被画得面目全非,她觉得那妇人既熟悉又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她扑上去,有人拉开了她,她再扑上去,再有人拉开她,等到他们把她推出去,康若然终于意识到永别,他们真是狠心啊,连个凭吊的肉身都不留给她。要一把火就把她给烧了,为什么要烧她,不能烧她的妈妈,不能烧她的妈妈,不能烧了她。那是她的妈妈啊。
康若然想起来,这么多年,父母跟她操了这么多年的心,她其实从未回报给他们。是从未。
为了流年,她害死了妈妈。
她本来想把这责任推给流年,她也那样做了,但她仍旧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无论她可以成功的把责任推给谁,无论!内心里永远有一把刀子,在一点一点切割她的心,尤其午夜梦回,她试图梦见自己的母亲,她冲自己哭,或者骂自己一顿,打她一顿也好,兴许这能让她稍微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然而,自从参加完她的葬礼,她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怎么会再也梦不见她呢?她是怪罪了自己?是再也不想理自己了?她不要自己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