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宇间有些烦燥,但是更多的,是悲凉。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真实的情绪外露,她向来把这些事情死死的压在心里,看到她的时候,总是笑吟吟挺神气的样子。
他实在忍不住,把手轻轻压在了她额间:“小糖包。”
她睫毛颤了一下,他低声续道:“我知道会很麻烦,起死回生,逆天改命,怎么可能简单呢?但不管怎么说,之前只有你一个人在做,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最起码,我们还可以商量一下,也胜过你一个人如此辛苦。”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压在她额上的手凉凉的,玉一般的质感。
她眼睛忽然就有点儿湿,低声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
她说了两遍,都没能说出什么来。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为什么,她突如其来的道:“你知道么,我师父……他很厉害的,不管什么妖什么鬼,一大堆道士都对付不了,我师父就像玩儿似的就收拾了,他从来没输过……”
她忽然就有些哽咽:“然后就有一天,我们去杀一个厉鬼,临去之前,我跟师父在庙里吃饭,我师父还跟我讲故事,然后他忽然搁下筷子,说了句‘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当时,他的表情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难过,接连说了几遍,一边笑一边掉眼泪……然后他一下子平静下来,喝了手边的那杯酒,慢条斯理的冲她说:“糖包啊,今天晚上的鬼,你得自己去杀了。”
十岁大的小姑娘仰起脸问:“为什么啊?”
他答非所问的说:“之前教你的,都记住了么?”
她也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就随口说:“记住了。”
然后他真的没去,她自己老大不高兴的去杀鬼……这不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可是那时候,师父都藏在暗处看着她,她打不过吓哭的时候,师父就会叹一口气,出来把鬼收了,然后抱起她,一边走一边哄“不哭了啊,小姑奶奶,你这样下去,师父可怎么放心的下……”
可是那天晚上,她几次都险些死在厉鬼手里头,吓的大叫师父,师父一直没出来,她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杀了那鬼,带着一身的伤,跌跌撞撞的回到破庙,就见师父还是盘膝坐在那儿,就跟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扑进他怀里,委屈的不行,叫:“师父!你不要我了么!”
然后他就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
玄少瞻心头狠狠的一疼。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我等了好几天,我觉得师父还没死,师父还会回来的,他肯定只是在骗我……然后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忽然看到师父身上,轰的一声飞起来一大丛苍蝇……”
玄少瞻一把抱住她肩:“别说了,你别说了!”
他心里实在是疼极了。
他都不敢去想她那时的心情。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子,一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忽然就遭遇到如此的变故,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就这么用力抱紧她,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他一次次的重复:“别说了,小糖包,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她不答,张大眼睛,想着那时……她跪在尸体前,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跪了多久,好像有人跟她说话,她听在耳中,却全无反应,一直到最后,他往她手里放了一张银票,道:“节哀吧,让他……入土为安。”
是啊!入土为安。
她买了棺材把师父下葬,磕头,离开……走出很久之后,她回过头,看到那个孤零零的青色石碑。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才终于真真切切的知道,师父死了,从今往后,她就只有一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玄少瞻缓缓的松开手,才发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本来就是伤病交加,又是情绪激荡,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玄少瞻帮她盖好被子,也不坐轮椅,就这么向外走了几步,却见狐风绝正倚在窗边树上,显然已经倚了很久。
刚才他们说的话,他应该已经听到了吧?玄少瞻看了他一眼。
狐风绝忽然道:“逆天改命……逆天之行,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玄少瞻微微凝眉:“什么意思?”
他又道:“她遇上你,实在是倒霉的很。”
玄少瞻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是说,这些事,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可能会有关系?五年之前,他刚从军营中还朝,他还不认识她呢!怎么可能会跟他有关系?
却听狐风绝哧笑一声:“她这‘师父’,得亏是妖莫离不知道他葬哪儿,不然得去鞭尸,就非得说死就死,哼唧两天交待清楚再死很难么?”
他拂袖便走,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最狠的就是你们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德性!”
玄少瞻愕然。
狐风绝看起来只是随口发泄,却句句都是话中有话,望着他的眼神满是冰冷。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他觉得背后隐藏的事情很可怕,很可怕……
当晚,影卫就拿到了官员的履历册子。
因为唐小昔坚持说这个只有她自己能算,玄少瞻没办法,就帮她念,就这么念了两天,居然一个合乎条件的都没有。
直到这时,玄少瞻才体会到了她说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