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深深的倒吸了口气,“先时,那些羁绊是我在这宫中活下去的理由,可如今啊……”她的眸子里开始隐隐泛着泪花,“一个自幼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乍然得到这世间最美好,吃穿用度不再是每日打拼的理由,从前的戏子生涯,现如今变成我日日看别人吟哦浅唱。况,玉卿死了,又多了个大王。纵然知晓他的柔情并非对我,可我不曾面对过这样引人心往神驰的男人……”
就像乞儿,讨要米粮露宿街头的日子能过,可但凡过上了富贵的日子,再让他回去做乞儿,他非但不会乐意,反而有可能会饿死在街头:因为他再难拉下那张脸去讨要食物。
她把玩着手中的酒樽,看着清酒中的倒影,那样的一张面庞,却是借了别人的光才能活的光彩,她笑了,笑得无比的讽刺与戏谑。
我不知是否该继续讥诮下去,面对这样相似的面容,面对她这样作践自己的神态,终归还是有几分不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她从未做过什么威胁到我的事。
“说罢,你要求我何事?”我总算是说出了这句话,却也同时变得十分释然。
可她难受的面容并未因此而好一丁点,只是疏于礼节的对我恭敬作揖之后,才继续道,“妾,谢过夫人的大恩大德。”
礼毕,她端正坐好,才继续道,“夫人问过妾,可能许什么好处予夫人,妾要告诉夫人的这件事,算不得什么好处,可对夫人而言,绝不是坏事。”
说着,她下意识的抚了抚小腹,“妾对公子嘉深恶痛绝,其中原因之一便是他手段之残忍,当年,我本怀了玉卿的孩子,可他为了将我送到咸阳,不惜伤害吾儿。更是再之后,灌我喝了不少恶毒的药,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药,可现如今,我明白了:那是一种,大王再怎么宠幸妾,妾都绝不会有后的药。”
她微微仰起头,可眼眶中的泪还是滑落出来,言语的哽咽晦涩,表达不出心中的苦涩,“公子嘉啊公子嘉,他算计得多好啊,连女人的小心思都算计到了。为了让我能在大王耳畔扇枕边风,为了避免我有了大王的孩子之后,心思就向着秦而不再向着赵了,他连这一点都算计进去了。”
又是这样的手段……
彼年,精卫能对嬴端使出这断子绝孙的手段,公子嘉便也能对送往秦宫的佳人使出相似的手段。这世间的阴谋阳谋,算来算去不过那么几种罢了,可人心却又何止千百态?为了己身的利益,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柳伊人无声的擦掉眼角的泪迹,这才挤出个难看的笑脸,“纵然有再高的宠爱傍身,可夫人您瞧,有些事,妾是永远敌不过夫人的……”
我无声的端起酒壶替她与我都斟了杯酒,二人相对无言的饮下,再不见半分笑颜。
这宴席来得太过抑压难受,小坐片刻后,我便摆驾回宫了。上九宫,果然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待上这么一小会儿都会这样抑郁。
从上九宫出来,碧瓷见我面色不善,有话却一直憋着不敢说的模样,许久,才终于憋不住的说了句,“夫人,您切不可大意啊,要知晓,从前华阳夫人不也是无嗣的?可后来,还不是将不受宠的夏太后之子过继到名下!夫人就不怕,她如今在夫人面前示弱,不过为了争一席喘息之地,反而在大王面前撒娇哭闹谋后路?到时,夫人可就是悔都悔不及的!”
虽晓得碧瓷是在担忧我,可我却觉得,今日柳伊人的言语并非装出来的,而是她内心最实的想法。嗟叹过后,我才道,“她不过是个无心之人,何以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