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话锋一转,只道,“微臣终日惶惶然,不多时,便邀吾之底子王敖遁去。大王不以为过,亲请蒙恬将军为臣牵马,带回府中。此后,臣多次出走,大王多次挽回,并丝毫不计较臣之过错,依旧对臣委以重用。臣心大感,遂诚服于大王。”
这倒是桩趣事,他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来,阿政都认准了他的才华,不以为过,可见,阿政在待臣之道上,还是颇为宽容大度的。
“有些意思。”我赞叹着,“不过,尉缭大人着实才华横溢,换做任何一个明君,也会愿意如此挽留大人的罢?大人实乃才子,千金难求的才子。只此一件事,倒也难说明大王是如何大度的,大王倚重尉缭大人才会容忍,待其他人呢?可有此番度量?尉缭大人,可莫要以偏概全啊!”
他摆手笑了笑,“呵,栖桐夫人,微臣倒还真知晓一件捅了天的大事。”
我只做好奇装,噤声凝神仔细听着,“洗耳恭听。”
“当朝顿弱,亦为大王所倚重。比年,大王想召见顿弱,顿弱却放出豪言,他有个坏习惯,就是见了君王不行参拜之礼。假若大王能特许免其参拜之礼,他便见之,否则,拒不见王。”
扶苏听得也颇为认真,亟亟追问了句,“如此无礼之举,父王允了?”
尉缭笑了笑,“自然允了!如此,大王才得以与顿弱相见。初次入见,顿弱便直言不讳,天下有实无名指人,有有名无实之人,还有无名无实之人。这有实无名者乃商人,衣着光鲜生活富庶,却无多少地位;这有名无实之人,乃农人,纵然地位颇高,却一年到头难以果腹。无名无实者,则是大王,大王您为万乘之尊,却无孝亲之名;坐拥千里,却无孝亲之实。”
“这……这……此人未免也太大胆了些……”我听得都有几分心惊胆颤,谁人不知庄襄太后是大王的一块心病,更是他的忌讳所在,此人倒好,不但不避讳,还敢揪着此事在阿政面前说道。
这等胆大妄为之辈,当时没被阿政凌迟也真是怪哉!
他笑了笑,故作讥诮状,“顿弱这不怕砍脑壳的,只顾自顾自的冒冒失失继续道,大王以赫赫之威,不能制住山东六国,却将威权施加于母后,囚禁她。当时,大王是鼻子都气歪了,却也没拿此人怎么样,反而引转话题,问顿弱,‘爱卿以为,孤可否吞并六国?’”
尉缭倒也是个爱卖关子的,说着说着,忽而就顿住了。
我继续追问了两句,他才幽幽道,“顿弱只道,依如今形势而言,韩国乃遏制天下的咽喉,魏国乃天下之胸腹,王若肯以万金之资,臣愿东往韩魏,策动两国执政重臣听命于大王,外施以兵,内乱起政,然后天下可图也!”
我听得不禁失声笑道,“原,也是和姚贾一路人,是个会耍嘴皮子又能策反的。”
“母妃切莫小看了这反间计,此计为父王也收复了不少领土。万金虽重,可以一国领土权衡之,又能算甚?”此乃扶苏儿的评价。
是有三分道理的,故而,我也不由得点点头,“从前,吕相国亦是支持此术的。”
谈到吕不韦,便不得不提一提《吕氏春秋》,我不由得又追问尉缭道,“不知尉缭大人可读过《吕氏春秋》?”
尉缭笑了笑,“自然读过,可臣却以为,《吕氏春秋》纵然深有道理,却也有些本末倒置。吕不韦一味注重操弄权术,可眼下,商君和申不害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昔年各国变法,秦之商君推崇注重法度重农抑商,韩之申不害推崇君主集权。结果如何:农乃国之根本,国力强盛之根本;帝王之术固然好用,却也不过是一时见效,难得长治久安。故,韩以破国而告终。”
说着,尉缭不由得长叹一声,“秦之强大、灭六国之势,势如破竹,此乃秦之先祖英明,才得以教秦王继以雄才伟略而治天下啊!”
席间,风声渐起,畅谈半日,宴席方散。
扶苏儿一整日都是坐立难安的模样,待尉缭走了,扶苏才拉住我,只道,“母妃今日说话,颇有些唐突了,尉缭大人亦是冒昧得紧。”他顿了顿,言语有些犹豫,“母妃下回切莫如此胆大。”
“扶苏儿认为不妥?”我不由得问道。
他叹了声,“昔年尉缭大人逃窜,父王本欲杀之,是丞相李斯千般阻挠才罢休的。此事,他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