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当初给我精心挑选的这几个媵女,最懂我心、最体贴我的,就是精卫了。相比百灵,她更多几分伶俐;相比画眉,她更是芈家近戚,与我血脉同源。
从前,精卫总说她跟了我是跟了个体恤婢子的好主子,可时日长久,我更体会到,得了精卫她们几个,是我毕生所幸。谈什么谁感激谁,都是虚假,其实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她心疼我怜惜我,我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珍惜她?
我反手在精卫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傻不傻,每每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我如今好好的,与皇上也相处甚安,你心疼我什么?”
拿了帕子替精卫揩掉泪,她忸怩了两番,终是破涕为笑。
阿房宫,如今还只是在建前殿,仅仅只是前殿,占地之大,令人咂舌:东西长五百步,南北宽五十丈,宫中可容纳一万人生活起居,四周树五丈高的大旗,架有天桥以供驰走,宫殿之下大道直通到南山,又在南山之巅修门阙为标,造天桥,跨渭水,相接咸阳。阿政说,这是象征天上的北极星、阁道星跨过银河抵达营室星。
而今地基初成,我便能想象出竣工之日,此地的恢宏壮阔。
难得能在这外头走走,精卫今日也不用跟在阿政身侧,诚惶诚恐的伺候着。在我身侧待着,她不必时时惴惴不安,万事多留心眼,只需将她自己放松些就好,无须那样多刻板的规矩。
十万奴役在这阴平之地艰辛劳作,无不疲乏劳苦,偶见疲劳至死者,也不过两个将士抬了,随意找个地方去丢了,一如当年龙城之行,我所见到的那种葬坑无二样。
精卫看得有些隐隐心伤,嘀咕了一句,“哎,都是人命呐!”
“宫殿之下,埋骨无数,你又何须叹息,不过是些奴隶罢了,命贱如蝼蚁。”我淡然道。
她为医,自然是将生灵都一视同仁的,在精卫看来,没有什么比命重要。在这一点上,扶苏和精卫的想法是相似的,他不在乎是奴隶还是在位者,在他看来,人命就是人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比之他们,我更为冷血些,多是见怪不怪了。世人谁无死,苟延残喘的活着,当真不如直截了当的死了来的痛快。况,这些奴隶多是作奸犯科者,若然不是他们不自重,又何须落得如今的凄惨地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阿政才带着扶苏归来,只是回来时,两人的面色皆不好看。尤其是阿政,那黑得发红的面,似是随时都要化作猛虎将扶苏给吃了般。扶苏平时性情温吞不喜与人争执,如今却也是面红耳赤模样,想来是方才争执给气得够呛。
精卫远远迎上去,跟在阿政身后去了,扶苏见了我,敛起不悦,好歹还是拱手恭敬唤了我一声,“母妃”。
眼见着阿政欢欢喜喜的来看着阿房宫的初建,而今摆架回宫,却是不耐至极,领着精卫“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扶苏还想跟上去辩驳模样,我拽了拽扶苏,有些无奈问道,“难得你父皇邀你同来看着宫殿初建,怎么闹得父子两个这样尴尬?”
他素来孝顺,我既然开口问了他,他再不喜,也会敛住情绪好生同我言说。
扶苏有些无奈的瞥了一眼那行色匆匆的工事,眉宇紧皱,若有所思。许久,才回过神来,叹息一声,“方才,那工事上出了事故,将士们抬着那逝者出来了,母妃可曾见到?”
哦,原来是为了此事啊。
扶苏生性仁慈,阿政则惯了冷酷果决,这父子两个性情相去甚远,方才又只有二人同游,不起争执倒也难。
我笑了笑,却将话锋一转,“平日你性情温厚得紧,也不见你与什么人能争执起来,更遑论如今这般面红耳赤模样,怎么,而今敢和你父皇顶嘴了?胆子倒是比从前大了些。”
我拿着话来打趣他,本想引得他笑笑,这尴尬话题也就过去了。不想,这孩子却执拗在这一根筋上,竟跟我也理论起来,“并非儿臣有意顶撞父皇,实乃父皇太过漠视人命。奴隶再卑贱,也是条鲜活的生命,不过生不逢时命中多舛,才沦落得要当这奴隶。父皇不体恤臣民劳苦也就罢了,反而纵容官吏行凶,方才两个孱弱些的男子不过因不胜负载摔了一跤,将那瓦摔成砾,小吏们一个个见风使舵,竟活活将那两个男子打死了!”
扶苏说着,有些怒火中烧模样,手也不自觉的搭在了佩剑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忍不住热血去教训那小吏般。
我嗤笑两声,“蝼蚁之命,有何可惜,那小吏不过借着圣驾出行,想借机表个严谨模样,你犯得着为此事和你父皇起争执,还惹得你父皇那样不快吗?”
这话,不说便罢,才一脱口,惹来扶苏面色再黑。
“母妃和父皇,还当真是同心!连心性残忍,都要这样相似吗?”扶苏的语调纵然平淡,但那压抑着的氤氲怒火,却从他的眸中、眉间放肆溢出。
我面色一僵,不曾想到,为了这般小事,他会连我也一同顶撞了!
我不由得也略微有些不快,冷哼一声,“你父皇这一世的脾性如此,莫不然也不能扫灭六国枭雄,他之性情早已根深蒂固,妄想改之去顶撞他,你不是自找不快?吾儿,你平日也不笨,怎么到了你父皇跟前,就显得这般愚钝了?你若当真想仁义治世,待你父皇百年之后,你再如何篡改法度,那都是你的事了,何苦去顶撞他!”
神色纵然不高,却也十分凌厉。
扶苏被我训得面色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