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灯火阑珊,贺屠户还未归家,想来又是出去酗酒了。
精卫煮了点儿黍米粥,又随意烫了几颗小白菜,习惯性挑灯往外头猪圈去看了一看。今日送来的两头猪都挺肥的,哼唧哼唧的还在拱着泔水,丝毫不知它们活不过这几日了,还在纵情享受着最后的欢愉。
华阳公主已经没关在这儿了,但精卫依旧保持着每日来这儿瞧一回的习惯。还记得起初跟着华阳公主一同被送到这儿来的时候,精卫怎么都不肯相信公主已经疯魔成了这般模样,哪怕是将她丢在猪圈里,她也玩着那些秽物玩得嘻嘻笑着,疯疯傻傻丝毫不知腌模样。
她曾经是大秦帝国最得宠的大公主啊,始皇和夫人将她宝贝似的宠着,别说让她碰着点儿腌东西了,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即便是后来始皇不情不愿的将公主嫁给了年过半百的王翦,在王家公主过的也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哪里会想到最终能得个这样的下场?
精卫一度以为华阳公主真的就这么疯了,心疼着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救她,但某日夜里贺屠户未归,精卫起夜,看到公主就默默坐在角落里,对着漫天繁星念叨着王翦的名字。唉,这世上的女子啊,多是痴情的……
她叹息一声,公主疯了之后一直念着的也只是王翦的名字而已,不料,公主却叫住了她,“精卫!”那一声,清晰而不带半点含糊,只是一声,精卫便知道公主是一直在装疯卖傻。
公主叫她,是让她跑不要再管她了,可嬴胡亥和赵高跟精卫交待过的事,精卫是不敢忘的,她如果走了,华阳公主只怕就要死在这儿了。更何况周遭守卫森严,精卫没有半点武力,只怕不待走出这条街,就要被射穿成刺猬。
贺屠户喝了酒回来总是要打精卫的,喝了酒的人,脑子不清醒都是这般德行,更何况贺屠户本沾的就是血腥活儿,手段更为暴戾。精卫每每被打得哀叫连连,华阳公主在的时候,却也只是嘶哑着嗓子傻笑着以这笑声来掩盖害怕和难过。
公主回咸阳宫了,夫人也随先皇去了,公孙也顺利铲除了朝中恶党,顺利继位登基走之前悄悄来劝过精卫走,因为大秦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鼎盛的帝国,而是个风雨飘摇即将覆灭的苟延残喘的王朝而已。精卫不懂这些,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曾经那样繁荣鼎盛的大秦,怎会走到这般地步?
看着互相拱食的两头大肥猪,精卫想,或许吃了睡睡了吃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罢,什么都不用想,不必像人这样,活着要想那么多事,累……
叹息一声,精卫端着烛火又回了房间,烫过的白菜还没凉透,精卫就着白菜喝着黍米粥,夜饭就这样随意解决了。
正欲早些写下,见贺屠户掸在床头的衣服刮破了一点,精卫摸了针线笼出来就准备缝补缝补。冥冥之中,总觉夜里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她,抬头一看却不见任何人影。
“出来罢,我知道你在。”精卫冷漠道。
话音落下,房顶翻下来个人影,落地时还有些趔趄,但很快就站稳了,他跛着脚往前两步,倚在门框上,“公孙今日出城投降了,姓刘的没杀他,好似对公孙还颇有几分赏识,营中不少人说姓刘的想立公孙为相。”
钱桀这个喜欢猫在暗处看精卫的习惯,还当真是从来没变过,记得从前赵国初识,钱桀对精卫算得上是一见钟情,他放荡不羁了三十年,忽然出现这么个落落大方如大家闺秀般的女子、还从不像那些贵胄一样端着架子的女人,钱桀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送这两个女人回咸阳的事。她两个衣着都华而光鲜,应当是很富贵的人家,那个时候钱桀还不知道他护送的是秦王政的女人。
尔后,直至精卫出嫁前,钱桀都会偷偷在暗中去窥探精卫,他就像中了精卫的毒,一发不可收拾,直至被人以精卫的性命威胁,让他为大秦效力。
他似匹烈马般狂放不羁了几十年,怎会轻易被束缚,故而起初被人威胁的时候,他是抗拒的,可他也不得不照着那个女人说的去做,为了精卫……
完成任务归来后,钱桀退缩了,他不希望自己被束缚,他惯了漂泊潇洒的日子,什么威胁对他都几乎没有,风里来雨里去,他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他当了懦夫,在即将迎娶精卫的日子前,逃婚了。
后来的几年,他以为他是快乐的,可越发走远,就越发觉得,他想精卫了。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生病无人照拂的时候、在受伤无助的时候……渐渐地蔓延到无处不在的想念。后来,他跛了,又漂泊了许久,他觉得他还是想精卫的,就又回了咸阳,躲在暗处找寻着她的踪迹,钱桀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选择挑起大梁娶了精卫,莫不然,他早该与她儿女双全,纵享天伦了罢?
世事总爱弄人啊……
拥有的时候,不曾知晓珍惜,直到失去之后,追悔却都已经无力。
精卫缝补着贺屠户的衣物,她的女极好,三两下便将那破洞缝补得看不出痕迹,咬断线之后,才戏谑着笑了一声,“刘贼妄想称王,还想将三世纳为己用做一朝之相?荒唐。”
“这世道本来就荒唐。”钱桀耸耸肩,他不在乎世道如何荒唐,他只想带着个女人走。
天下已大乱,芈青凰说得不错,这天下迟早要被异姓人夺了去,早些离开咸阳,早些脱离是非。
精卫挑了挑烛花,抬头望了眼钱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