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杜鹃提了两大盒箱笼,百灵亦换了身舞衣抱着一大坛酒。
“嗯?这是要作甚?”我不解精卫和这三个丫头此举,疑惑着还看了一眼画眉。
画眉是跟我一道儿去的,对于其余三人此举,显然亦是摸不着头脑的。
精卫在我身后替我将发丝捋顺,一边嗔道,“夫人忘性愈发好了,可忘了今日是谁生辰?”
祖母?不对啊,祖母生辰分明早过了的。
我脑子一个激灵,方猛然反应过来:夏太后!
这咸阳宫中,人多是非多,我被俗事纠缠久了,竟也忘却了这隐居于咸阳宫一隅的夏太后。
嫁入这咸阳宫,成为帝妃这般久,我却只见过夏太后不过几面。会忘了她,也是难免。况,祖母一直与她不甚相合,我与她便更不是那般亲近了,在入咸阳宫之前,亦是交集甚少的。
来不及好好儿回青鸾宫喝杯茶缓缓舟车劳顿之苦,便被精卫几个架着又上了车辇,匆匆往芫青宫赶去。
虽然已是仲秋,虫儿们却还不惧秋衣,相比于夏夜,这秋夜更加凄清寂静几分,却也让这点点虫鸣更加悦耳几分。
芫青宫不大,却也干净整洁得恰好,门前两株百年罗汉松修剪得舒展而沉静,颇有一番岁月沧桑之感。
我站在芫青宫的门口良久,心中满是歉疚。不管是我,还是祖母,对于这位太后,心底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歉疚的罢?毕竟,夺人所爱,置之一边。
犹豫过后,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叩响了大门。
铁锈红的大门缓缓打开,令我诧异的是,前来开门的居然是夏太后自己。
见着我来,她颇有几分惊讶的模样,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纱,面上的表情写尽惊与喜,颇为微妙。
“太后娘娘!”我有些动容的唤了她一声。
“!凰儿,你怎的来了?”她声音亦有些激动。
她激动的上前,欲来牵我的手。
不等她来牵我的手,我便笑吟吟往她身前一跪,欢欢喜喜道,“凰儿给太后娘娘祝寿,祝太后娘娘千秋万古,永世康健乐融融。”
她半伏着身子将我扶了起来,眼中氤氲着激动的泪水,“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
夏太后,原本是祖父安国君最不受宠的妾侍,地位亦低下得紧,据言是安国君喝醉酒入错房,才有了这异人!却亦因不得宠,才将异人送去赵国当质子,一旦两国有交战举措,第一个开刀刃祭血的,便是质子。
她苦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儿子亦会跟着自己苦一辈子,不想儿子在赵国却又有了一番自己的奇遇。不过,这奇遇的代价,便是抛弃她这生母。呵,苦却不能言啊!
母盼儿孙好,故而即便是抛弃了自己这个生母,她亦未曾抱怨半句。
至少,儿子跟了华阳夫人,还当上了太子不是?
大约夏太后的一生亦个苦涩的传奇,待到晚年时,儿孙好歹还是惦念她的,加之她自己却也想得开,乐滋滋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与世无争也是极好的。
芫青宫里只两个婢女,都是跟了夏太后较久的,故而与众人一起也就松散了些。我宫中这四个丫头亦是野惯了的,当下八个人便围了一桌,上了一桌儿的吃食和酒菜,载歌载舞的,对着这月夜,倒也舒畅。
画眉几个贪杯,也怪这桂花酒香醇,醉人又撩人。
我端起小杯子斟满酒,又与夏太后斟满酒,“太后娘娘在这宫中深居简出的,倒也冷清,莫不如常来我宫中走动走到,好歹热闹些。”
夏太后端了酒杯,面容微熏,她不似祖母那般**华贵,却比祖母多几分寻常人家奶奶的味道。
我很眷恋这味道,这感觉。因为,这很像家……
“不过一个老太婆罢了,何必去人家面前叨扰,惹人不喜!”她皱着眉,语气里颇有几分嫌。
“再者,这芫青宫也挺好。我悲悲切切了一世,直到异人彻底走了,方明白,争那几个虚无有何意义?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了,能与儿孙好好儿玩就一回,看着你们好好的,我便满意足了。”她面颊红着,打了个酒嗝儿,“不与世争,安然一生便好。到头来,终究是要化为一黄土,还不都是安安静静的?”
我点头称是。
她悠悠然坐直了身子,道,“哀家……”却又眉头一拧,“呸,哀家这词,我不喜!”
我看着这般已不会相争的夏太后,不禁想起李斯、吕不韦、阿政、赵姬……各人有各人命,如何来过,却都是依各人志而来。
我此生之志呢?为后?伴阿政一生?
阿政不怒自威的面容渐渐在我印象中清晰,令我不禁莞尔。
“祖母,祖母,政儿来迟了!”
门口忽而响起的敲门声,惊得我酒态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