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山之中,我行走得颇为困难,精卫本欲扶我却被这漫天的尸气熏得几近站不稳,只得牵着我的裙角蹒跚前行。
我蹲下身来,学着钱桀模样,摸索着靠近我身侧的一个腐烂得还不算厉害的尸身上抹了起来。这是个面容憨厚的年轻人,约莫而立之年,皮肤白净却被战火熏黑了些,面上尸斑遍布,模样颇为狰狞。如若是生前,该是个面容清俊的汉子罢?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故而我继续向前找寻着。
这儿的尸体,秦军也有,魏军亦不乏,想来是无处埋骨便被抬着丢到了附近了。
我站起身来,眼睛被熏得刺啦啦的难受得紧,眼泪直流,继续往下一个人身上摸索着,却也什么都没摸索出来。
约莫摸了十多个人的尸身,精卫都跪在了尸体堆中,哀嚎着,“夫人,我求您了,别再这么作践自己了,何苦啊……您一双金玉柔指,不该碰这些腌的!”
我叹息一声,禁不住精卫哭,钱桀又唤我不必我们两个女人家下来,便被她拉着往丧葬坑外边去了。
我什么都没找到,唯一寻到的,便是一片破烂的布帛。那是从一名逝去的魏军身上摸索出来的,是片绝笔书。我看着那绝笔书,寥寥几字不过叙说让家人好生活下去,可那几个字却沉甸甸的压在我心头,仿佛要将我的心都压为齑粉般。
半个时辰后,钱桀才从丧葬坑里出来,浑身恶臭不堪。我知我和精卫身上定然也是这么个气味,故而也不曾嫌弃他,他只叹息了口气,才从怀里摸出几十枚刀币来。
我瞥了他一眼,冷漠道,“用死人的钱,你当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能找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死了便是死了,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死了留在他们身上,还不如给我填肚子。只是一般被抬到这儿来的,多数已经被搜过一次身了,虽没什么油水,到底还是可供我们饱腹两餐的。”钱桀无所谓的笑了笑,“幼时,我也曾靠着这种法子在死人身上摸了些钱财,这才得以度过最艰难的时候,不至被饿死。”
钱桀说着,颇为珍惜的将刀币收到了怀中。
对着天空长叹一声,钱桀方转过身来,对着那丧葬坑,重重的跪下,喃喃自语道,“弟兄们,钱某走投无路才会打你们的主意的,失敬了!”说着,钱桀给那不远处的丧葬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待我哪日回来,再为各位上一柱香,聊表歉意。”
我抑制不住心中悲憾,也跟着钱桀一样,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对着那丧葬坑默了许久,钱桀再三催促之下,方骑了马离开。
钱桀带着我们找到了一条小河,在那儿,我们得以暂时驻马停歇片刻,也好将自己身上的恶臭洗洗干净。我脱了鞋子洗了一把,又洗了个脸,精卫恨不得将全身都擦一遍。
忽而只听得一声尖叫,抬眸一看,却是精卫指着不远处芦苇丛里一具浮尸惊慌失措。
“大惊小怪。”钱桀不冷不热评价道。
精卫却再忍不住恐惧,扑到了我怀中,“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我好怕……好怕我们也会死在这种地方,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
我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心里装满愧疚和不安,却也只能强装着无碍模样,“不会的,我们还要回大秦,回到大家的身边不是?”
钱桀光着脚走到这边来,盯着不远处的浮尸,目光颇有些沉淀,“丧葬坑的那群财神爷还算好的,到底有片土地有个埋身之所不是?这种才叫可怜……”说着,钱桀摸了摸下巴,啧了声,“说起来,这个兄弟应该还没被搜过身,身上应该还有些钱粮。粮估计是泡坏了,但是钱还是可用的。你说,我要不要去捞过来摸摸?”
精卫闻言,止了哭,瞪大了眸子不敢相信的望着钱桀。
钱桀却是颇不在意的笑了笑,反还有心情开顽笑,只装作悚人模样恫吓精卫道,“不过,这个大兄弟应该被泡坏了,待会儿捞起来,面皮都翻起来了……”
不待钱桀说完,精卫惊叫一声,跌坐入水中。
我则气恼不过,抬手便给了钱桀一巴掌,“昧了良心的白眼狗,这样的顽笑你也能开得出来,偷死人钱财本已是大不敬,如何腌龌龊我都已不欲同你辩解了,现如今还反拿这绝命钱来开玩笑,当真不怕现世报吗?”
钱桀这一巴掌被我呼得不轻,涨红了脸就想还手模样,可听到精卫哭声,攥紧的拳头却缓缓释开来,“臭娘们儿,如若不是为了将你们送回去,我何必掏死人钱财?说我腌龌龊,有本事的你到时候别用这钱吃饭!”
闻言,我从怀中掏出那绝笔书来,狠狠摔在钱桀脸上,“看看罢!绝笔书!这些人身上的钱哪个不是用命换来的钱?家中还有老有小有娇望眼欲穿的等着他们归家,可如今,怕是只能在梦中归了!我不敢清高到说我不会去用这死人钱,但我至少晓得对他们还保持最后的尊敬!”
钱桀涨红了眼瞪着我,捏起那绝笔书打量了一眼。
我看到,他的鼻子分明陡然酸红。
“顽笑有个度,莫再触我底线了!”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我不再搭理钱桀,起身去将湿漉漉的精卫从河里捞了起来。
我知钱桀虽不是故意冒犯,他不过流氓市井惯了,养成了这无赖的性子,不过无心之失,可我听着却格外别扭。
给精卫揩了把眼泪,却闻钱桀默默蹲在河边,喃喃念叨了句,“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