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玥六百八十七年夏,阿禹走了。
他说是圣上的秘密手谕,我知道,身为妇人,手谕内容我无权过问,他去哪里,我也无从得知,我只能像笼子里的鸟儿,待在秦府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为他守着,哪怕,哪怕到最坏的那一步,他回来,带着新的妻子,还有孩子。
我的人生总是这样没有安全感,因为我总觉得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和阿禹都是不对等的,所以他弃我,除了道义上可能说不过去,其他的,我都没有立场没有优势可以仰仗,去指责他什么。
我一言不发的送他离去,他很着急的样子,上了马,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回头去看,公公婆婆面上虽有担忧,却没有伤感,这致使我亦不可流露伤心之色。直到那年七月里,最冷的时候,清晨起来,秦府,空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府里的下人们早已经乱了,我作为主母,我不能乱。竭力的保持镇定,我同他们说,公公婆婆只是外出,去他们的家乡看一看。而这话我说的都心虚,阿禹的家乡?秦家的宗祠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对整个秦家的了解是如此之少。不过幸好,娘家就在隔壁。吩咐众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父母亲教过我女子三从四德,如何相夫教子,教过我琴棋书画,创作诗词歌赋,却从未教过我全家只剩我一人时我该怎么办……踏出府门,我头一次发觉原来娘家离得近是这样好的一件事情,我指望这从父母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至少还能实现。
但迎接我的,却是空空荡荡的屋子,“青府”的牌匾也已掉了一半,悬在半空中晃荡。
此处偏远,正门府邸并不多,对着的几户人家都是京中大户的别院。我拉住一个丫鬟:“你,你知不知道青府他们,什么时候,走,走的?”
那小丫鬟给我吓了一跳,但她还是回答了我:“就前天的事儿,说是举家南迁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什么?”小丫鬟吓坏了,赶紧挣脱了我的手,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对,对。
不能急。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此时此刻的我更应该冷静,不能慌,不能急。
一夜之间,两家府邸同时消失,变为空府,两个家瞬间只剩下我一人。我骗得了大家说他们只是外出,但是我骗不了自己。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而且谋划的时间必定很长而且很秘密,否则不至于我这么多天,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我还有最后一根稻草——翊王府。
但此时此刻,我们的家国天下都已经乱套了,翊王府又怎能安宁?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三年来,所有我看到的平静都只是表象而已,原来我的身边从来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安宁。
只聊上几句,苏愿之便不得不离开,被诸多烦琐事缠身。她很无奈的同我说,这样的事情。查起来很费劲,她能做的,只有去户部请人帮忙调出秦家的档案。
档案写的很简练,简练的一点儿的重要内容都没有。祖籍京城,又哪里来的老家可回?为何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去祭拜过他们家的宗祠?两家联姻这样的大事,为何两家都没有提出过要去祭祀祖先?
这些年我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我从来都是跟着他们的步调走,从来没有去想过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有没有哪些地方的礼节被遗漏。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我一直处于安逸的生活之中,并不会去思考是否有可能的不确定性因素存在。
我不知道他们去向何方,我的背后再没有了依靠,我开始以寡居孀妇身份自居,路人会对我指指点点,在丘玥这方土地,寡居的妇人哪怕身边没一个男人都会遭人非议,恨不得每一个都要自尽随夫君去了才好。我打理两座府邸上下,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唯有每日人定之后窝在巨大双人寝榻上,缩在冰冷的被子里,难过极了就掐自己的左胳膊,看着淤青留下,似乎便能解我心中一丝痛苦一样。后来日子久了,我不再满足于淤青留下,我开始用簪子划我的胳膊,一道一道的血痕深深印下,细密的小血珠丝丝溢出,我却笑了。
身疼,哪里比得上心疼。
画眉会扑过来拦住我,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了,她会关心我,照顾我,安慰我,也会尽她所能的帮助我,她会哭着同我说,我的嫁妆已经不够用了,就将撑不下去了……
那是丘玥六百八十七年的晚秋。
我开始参与经商,一时间轰动京城,我想,要不是苏愿之在帮我竭力排除众难,那一年我就该放弃了。
我一直撑到丘玥八十七年十一月初一,丘玥败北,琳琅大军长驱直入,京城,早已是最后一处未被侵袭之地。苏愿之同我说,是因为皇帝做的太烂了啊,人年龄大了就会老糊涂,上一任老皇帝就是不服老,把元家谋逆案错判,不然或许如今皇帝不服老,还有个子书岚卿可以救一救他。
我确定我不太懂政治,即使是现在到了现在不得不懂的境地,我也还是稀里糊涂。
直到那一天京都破,我爬上城墙远望,发现领兵的那人再熟悉不过……常常说阿禹与我们丘玥男儿模样有差,他竟是琳琅的人么……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我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去相信,他看到了我,可是他的神色上没有愧疚,反倒是震惊居多,有什么好震惊的呢?震惊于,我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