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前两夜的梦里都是娘亲的身影,而这夜却只有宋钰了。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自我与他相识的第一面起的一场戏,原来每一个画面我都记得这般清晰。他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看,无论是他面无表情的,还是嘴角浅弯的,甚至是鲜少有的愤怒的,都觉得好生喜欢。
然而当我与他来到天山后,他的样子就逐渐变得模糊,我很焦急,拼命想要看清他。却只看到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从梦中倏然惊醒,白光潋滟,身旁早已没人。我伸手去摸地面,连一点温度都没有,好似昨夜真的是场梦,但是我嗅了嗅身上,那气息并没有散去。他离开的时间应该并不长。
我没想到在醒来不久,就看到爹走了过来。三日未见,他的神色很冷凝,目光触及他那头上的白发就觉刺眼。他对娘亲的爱犹如洪涛之中的万水,哪怕从不言说,却深得不见底。不敢去想当年这个铮铮铁汉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娘亲香消玉殒,只从此刻的形消见骨就能窥知一半了。
爹的视线从我脸上划到墓碑上,双眸黯淡了低语:“影儿,与无悔叙旧了三日,也了了你心愿,该放她离开了。”
我心中一沉,握紧了拳指甲抠进掌心。
只见爹转看向我肃声道:“无悔,起来吧,爹送你们出天山。”
“我不出去。”我执拗地低着头不看他。
但不料爹接下来的话让我心头重重一击:“我与你娘为了救你浮图半生,就不能让我们安生晚年吗?”我的心里生出万般恐惧,凄然抬头委屈地喊:“爹......”
他说:“我金错刀承认有你这个女儿,但是不想再与世俗有任何瓜葛。假若你惦念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就让我和影儿在这里避居吧,别再将尘世的纷扰带进来了。”
尘世的纷扰!
心口在滴血,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害得娘亲早亡,也不得不承认我再多忏悔也挽回不了娘亲的命,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我又将俗世的纷扰带来了这里。假若不是发生雪崩,江浔带着那一干人,恐怕要将这里变成江湖,变成战场。到那时,爹要如何?埋在地下的娘亲又当如何?我沉痛的闭上了眼,到底是从小养育我长大最至亲的人,一句话就戳中了我所有的殇。哪怕我再不愿,都无法再将那些带给他们了。
我端正了姿势,毕恭毕敬跪在爹面前,头点地重重三磕,然后匍匐在地悲声说:“我知道这三个头还您养育之恩根本弥足轻重,也无以为报。恕无悔不孝,从今日起,你我断绝父女情缘,从此陌路天涯,永不相见。”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为泉下有知的娘亲做的,还他们一片安宁。
“无悔......”悲叹在头顶,含着满腔的惆怅与沉痛。
我不抬头,任由眼泪流进土里,也任由心如刀割。止不住的抽噎,压抑的哭声,最终还是放任了。在这个曾被我唤为父亲的男人眼底,我无需伪装坚强。
等抬首而起时,我的眼中已无泪,即便脸庞上泪痕斑驳,但是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些微的晕眩与踉跄,但在那只宽厚的手掌伸来时我往后退了一步,眼敛微垂着道:“多谢,金...大侠。”
视线以内,那具身体微微震动,却听呼吸沉重没有言语。我咬了咬牙,从他身旁掠过时低语了一句:“我走了。”
从墓碑到石屋的距离并不远,我走得很快,转眼就看到了石屋,也看到石屋前笔直而站的身影。莫名的鼻子就酸了,我加快脚步上前,几乎是冲进宋钰的怀中,那早已干涩的眼睛没了泪,却仍有委屈,低低的控诉:“子渊,我没有家了。”
以前觉得是有家不能回,后来是觉得无家可归,而这一刻,我没有家。
因为生命中至亲的两个人,一个永埋地下,一个则断绝父女关系。我还剩什么?拽紧了他的衣襟,嗡着声说:“以后我只有你了。”是的,我还有子渊,从今往后,我就只剩他了。
但好似在我说出那句话后,怀抱着的我的这具身体有轻微的一颤。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清亮而幽深的眼,想刚才定是我的错觉。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转向后,我知道那儿是谁。不想回头,因为害怕再看一眼就后悔。
只听沉暗的语音在道:“让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等宋钰接口,我抢了先:“不用了,金大侠。我们会尽快离开的,以后...你保重。”
沉默片刻,语声缭绕:“此处到青灵山路途遥远,老修会与你们一道走。”
“我不回青灵山。”坚决的,一字一句的,表述我的态度。离了这,离了他和娘亲,我如何还能回青灵山?那儿满满都是回忆啊。
但是震怒在后:“金无悔,你休要这般任性。不回青灵山你要去哪?继续浪迹江湖?胡闹!青灵山乃我和影儿悉心选择的一片净土,你如果还念在往昔的情谊就给我回青灵山守着,一辈子也好过你在外头漂泊,否则你娘在天之灵如何瞑目?”
我从宋钰的胸前仰起头,看天空苍茫,往昔的那些熟悉的场景,终究,在凌晨的雾色中,成了灰白。轻轻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好,回青灵山,从此再不踏入江湖。
你在天山守着娘亲的坟墓,我就在青灵山守着家,等你回来。
一步、两步、三步......踏雪而行,将那道目光留在时光的倒影里。我庆幸这条离开的荆棘路上身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