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方向望下去,才发现这洛丘山林形成的山冈竟也颇为险峻,碎石嶙峋的坡背长长的延伸而下,夏季本应一片葱郁的林草却在这里翻开了暗黄色的植被,这是个从由北向南的方向来说极为易守难攻的地形。难怪那樊糜先前说,只凭着这几十个人便可以几次用乱箭射退。
远处排开了一个不大的营寨,没有鹿角棘杈,没有哨楼箭塔,甚至连蓬幕军帐也没有几个,营盘上方还飘散着白袅袅的篝火余烟,鲜卑人特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喝阵阵传来,健壮的战马不安的嘶鸣,而那些土黄色衣甲的鲜卑人已经纷纷跨上了马背,在营寨前集结。看来,无食先前那无比刺耳嘹亮的吠叫已经把他们都惊动了。
不消多时,百余名燕国鲜卑骑士整装结束,黑压压的簇了一个弧形的阵势,抬着头,很专注的看向山冈之上。
“他们在做什么?”池棠毕竟不是军旅之士,对这些燕国斥候骑士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的情形有些费解。
“在观察。”枝叶一动,韩离沉着身靠近了来,还向沈劲友善的笑了笑,站在了探头张望的池棠身边。虽然他也不是军人,但他也打过仗,并且跟随了大司马这么久,对于战阵杀伐的诸多关窍也算得谙熟。“别忘了,他们是斥候,他们察觉到了我们的动向,而这个山冈是我们后援大军的必经之路,他们要观察我们的援军究竟来了多少人,你看他们结成的阵势,如果我们人多,他们就可以立即撤走,而如果我们人少,他们也不惧与我们一战。”
“我们的人显然算是少的,既然他们不惧与我们一战,那么我们不如就这么顺手把他们歼灭,也为后面的大军扫除些麻烦。”池棠恍然大悟之后,又有些正中下怀。
忽然,那支结成弧形之阵的斥候骑军响起了极为大声的嘈杂,看那些开口说话的鲜卑骑士,都是一脸的肆然嚣张,可是这些传入耳中的话语却都是鲜卑土语,池棠一怔,不知道他们在喊些什么。
在场的众人,如沈劲、樊糜,虽然多曾与燕军交战,却也只会一些粗浅的鲜卑话,便说快了也听不懂,哪里说得出究竟来?韩离却没这个问题,从西域到北疆,由于从小生长环境的缘故,他通晓括各地的俚语土白,所以这个疑问最终由他在凝神倾听片刻后给出了解答:“……言语牵涉我等下体和黄白污秽之物……他们在骂我们,明白了,这是在骂阵,他们需要我们被激怒,一旦我们因愤怒而杀出的话,他们就可以判断我们的兵力了。”
骂阵?池棠听说过这种古老的并且一直流传至今的军事谋略,他一直怀疑,两军交战这么重大的情事,岂能因为几句问候家人或私部的辱骂就能激起就中取事的变故?而现在更为可笑的是,这些鲜卑人骂来的话语又是本族土话,便当真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自己这厢却也是听不懂的,既然听不懂,又怎么激怒我们?
对于池棠这个疑问,韩离也很无奈的耸耸肩:“大概他们认为辱骂对方时的表情举止,对方或许可以心领神会。”
一阵大着舌头的生硬汉话随着清晨的微风传了过来:“尔等没卵蛋,无耻又无能,桓温小杂种,脸上生屁股!”那些燕国骑士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汉话大致翻译了他们辱骂的语言,并且很得意的把大司马的名讳高声宣讲了出来,大概他们认为,这样的侮辱,尤其是涉及大司马的时候,对面的晋国军人定然是忍无可忍的。
池棠愣了一愣,他愣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这些敌人的言语歹毒,事实上被他们自作聪明翻译成汉族通行的诗赋样板的辱骂根本不值一提,他们难道不知道,骂人,从来不需要这样文绉绉的对仗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辱骂不仅不令听见的晋国战士们觉得愤怒,甚至还觉得很可笑吗?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泱泱华夏璀璨多彩的文字一旦化作了毒舌詈骂的言辞又岂是他们可以比拟的?最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有一位集人间污言秽语之大成者正在这里,他们拙劣无比的骂声将是班门弄斧的自取其辱,而池棠愣怔的原因正在于此,那只黄狗儿必然因此骂性大发,可是,他难道真敢以一只出口成脏的黄狗形象横空出世吗?
池棠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并且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在大舌头生硬汉话的骂声余音未落之际,一记脆亮却带着无比亢奋的男声像是令孔夫子不知肉味的韶歌舞乐一般,在山林上空盘旋回绕:“我x你妈x的……”
字数不长,却别有出奇之效,对面的鲜卑人固然也不大听得懂汉语,然而那气势磅礴的闭口音大抵也是知道的,更毋论在这先声夺人的洪钟巨响之后,竟还跟着一长串连气都不带换一口的长篇大论,大约两三字间必跟着那众人皆知的闭口音字,纵是言语荡漾,却也可以想见那张口者绘声绘色,目空一切的豪迈神情,尽管在这豪迈诵朗之下也隐含着令人恨到牙痒痒的猥琐和下流。
捅了马蜂窝的悲惨结局,大约就是这种情形了吧,池棠闭上眼,听着无食秽语中的荡气回肠,看了除了那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