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二年,即公元691年,圣神皇帝在万象神宫接受尊号,规定旗帜以赤色为上,定神都洛阳。
一夜之间,原本就车水马龙,甚是繁华的洛阳城更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
借着这股圣神皇帝迁都的风,许多商贾富豪也随之而来,使原本偏僻的角落里都挂满了各色招商引客的旗子,如意坊便是其中一家。
这如意胭脂铺与旁边的酒肆饭庄不同,这如意坊装修的甚为典雅,让人一看,就知这坊主必是个女子。
坊主自称姓邢,小名如意,洛阳近郊乡下人,父亲曾做过私塾先生,于是懂得些诗词,也认得些字。
母亲乃小家碧玉,祖上常在山野间行医,于是,就又懂了些药理。父母过世后,依托着大唐的开放之风,她将乡间田产尽数变卖,来到洛阳城中开了这么一间小小的如意坊,取事事如意的意思。
如意坊,专为女子服务,所贩卖的也只是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儿。元旦才过,坊内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着装素雅,并没有做过多的修饰。唯一让人觉得突兀的是,年轻妇人脸上蒙着黑纱,与素雅的衣衫有些不大相称。
见了面,妇人只是微微颔首,一双好看的杏眼内藏满了各种不如意。
“不知夫人需要什么?”刑如意瞧着那妇人的一双杏眼,指了指自个儿的店铺,说:“您别看我这店小,可胭脂水粉选的都是上等的。”那妇人只略略的扫了一眼,并未开口说话。
刑如意笑笑,取了一盒胭脂,搁到妇人眼前:“别家铺子里卖的都是从外头贩卖回来的,干净不干净的也不大好说,我这里的胭脂却都是我亲自采了整朵整朵的花,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再淘澄干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刑如意说着,用手指沾了一些:“夫人若是润唇,只需用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即可。夫人若是润色,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也就够了,价钱吗,既是自家做的,也好商量。”邢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柜台格子内摆放的各色胭脂出来,有蜀葵花的、重绛的,亦有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各色胭脂原料制成的上等胭脂。
全部都用了精致的盒子盛着,一打开,端是鲜艳异常,甜香扑鼻。但瞧那妇人,眸光只是亮了亮,随之便又黯淡了下去。
“瞧夫人的神色,莫不是我这里的胭脂还不够好?”邢如意问着,自将那些打开的胭脂一一收了回去。
“不,不是的,只是我……”那妇人犹豫半响,才终是像下了决心般,将那掩面的黑纱给扯了下来。
黑纱之下,是张痘坑交错的脸,且那痘坑处还布满了黑色斑点,不说就近了看,即便是远看,也让人有些惊悚。
扯下黑纱后,稍停片刻,那妇人便用手捂了脸,低声嘤嘤的哭:“去年三月,自我生了孩子后,这些东西便在脸上越长越多。起初,我也买些胭脂水粉的遮掩遮掩,可越用,这痘痘与黑斑就长的越多。我心里不安,于是就想着是不是停了那些涂抹的东西,脸就能好些。结果,痘痘与黑斑倒是不再长了,可这脸也没法看了。现如今,别说是我家相公,就连我那不会说话的孩子见到我都跟见到鬼似的。今日无意间走到这里,见姑娘这里新开了家店,于是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来,也不知道姑娘这里,可有法子治我这张脸?”那妇人说着,微微抬了下巴,见邢如意仍如方才那般笑意盈盈,眼中也并未出现一丝厌恶之色,于是松了手,急切的扑向对方:“姑娘有法子是不是?是不是?”邢如意点了点头:“是有法子,只不过这法子略显麻烦了些,不知道夫人您是否乐意。”
“只要能治好我这张脸,多麻烦我都不怕。”妇人欣喜之中带着几分急切:“但求姑娘赐方,若我这脸能治好,姑娘要多少银两都行。”
“我这方子倒也简单,只需冬桑叶四钱,凉开水若干,将冬桑叶用水煎过后去渣取汁。再将过滤后的汁液重新熬制,装入密封的器皿中备用即可。这冬桑叶,我这里便有,只是需要夫人回家后自行熬制,因此才说这法子麻烦了些。”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妇人一脸喜色,连连说着:“求姑娘赐这冬桑叶,若真能治好我脸上这些东西,我必重谢姑娘。”
“夫人严重了,如意只是生意人,既给夫人方子,自然也是要收取夫人银两的,夫人切莫要放在心上,至于重谢就不必了。”邢如意说着,起身走到后堂,取出一只深褐色的木盒,打开从中捡了叶子大而肥厚,且颜色为黄橙者放置一堆,又用纸包了递给妇人。
“夫人记得,待冬桑叶熬制完成后,夫人只需在洗脸时倒入掌心搓脸洁面即可。不出月余,夫人容颜即可恢复如初。”
“当真?”妇人惊喜连连,拿着冬桑叶的手竟微微颤抖。
“是真是假,夫人一试便知。若如意的方子不灵,自当退换夫人双倍银钱。”邢如意依旧莹莹笑着,倒是那妇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纵是姑娘的方子不灵,虞娘也感恩在心。”妇人说着,朝门外指了指:“前头不多远有间豆腐坊便是我家,姑娘若是那日想吃豆腐了,尽管来取。我夫家姓王,姑娘唤我虞娘即可。”邢如意点点头,目送妇人离去,转身折回柜台那里,见盛着冬桑叶的木盒内黑雾缭绕,摇摇头,轻吹一口气,将木盒合上,仍旧送回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