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夜倾盆大雨后,园子里的暗暗发生了某种变化。
对这种变化感触最深的,显然是季玉深。
他本是小六和小七的先生,园子里上下人等待他一向是尊敬的,只是没有尊敬到现在这个程度。
从前对他只是客气的人,现在毕恭毕敬,甚至一脸讨好。
从前经过他身旁还要笑着朝他暗送秋波的小宫女,如今都不敢看他了,经过的时候头埋得比鸵鸟还低。
季玉深再和马大人那几个一等侍卫商谈春花和春景的婚事细节之时,连这三位一等侍卫都对他十分恭敬。
季玉深不论说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是是是”,“对对对”,“一切都听您的”……
他们好歹也是朝中二品武职,何至于此?
季玉深索性道:“既然几位大人没有任何意见,那春花、春景二位姑姑不想嫁人了,想必几位大人也没有意见吧?”
“一切都听您的……啊?什么?”
马大人等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季玉深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们。
几人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季玉深方才说春花她们不想嫁人了是玩笑话,便老实道:“季先生,此事太后既委托您来负责,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两个小子哪里有不肯的?就算要他们倾家荡产来置办聘礼,我们也会按着他们的脑袋照办的!”
“要他们倾家荡产做什么?”
季玉深幽幽道:“太后主婚,难道还图他们的家产不成?说到底太后盼望的是在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人能有个好归宿,这份心思和嫁女儿是一样的。所以不但不要他们倾家荡产,还要尽着他们方便才好,否则我何必找你们商议?”
“是是是。”
这次的回复还是如此,不过季玉深听得出来,这不是敷衍而是真心的认同。
他这才道:“所以几位大人身为他们的上级,自然更了解他们的情况,有什么就说什么,别不敢开口。更何况在下不过一介白衣,几位大人是朝中高阶武职,何必如此客气?”
那三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有数。
季玉深是一介白衣不假,可谁家的白衣能给两位亲王做老师的?
不但如此,从前季玉深在苏幼仪身边走得近,旁人只以为太后喜好诗书,所以身边常带着一位饱学的先生时常谈诗作赋,这也正常。
谁料大雨那日……
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这位一介白衣的季先生手段远远不止做亲王老师那么简单,他连太后都拿下了!
从前声名赫赫的无名和宋家兄弟都没做到的事,他却做到了……
这叫人如何敢不敬服?
季玉深只瞧他三人的神色,便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
他也懒怠解释,只道:“三位大人身负守护御园安防的职责,想必太后更希望你们能守好御园,而不在乎你们能不能阿谀奉承。若要阿谀奉承的,找几个能说会道的文官岂不是更好?”
马大人等一下子变了脸色,似乎也意识到季玉深说得没错。
三人的表情收敛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么谄媚,季玉深意识到可以继续谈了,复又拿起手里的礼单,“再说说出嫁的日子,她们二人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时候就是好姐妹,且不分大小,所以已经订好了同一日出阁,这个,三位大人没有意见吧?”
“没有,一起出嫁反而热闹,而且我们这边也便宜。”
那马大人哈哈笑,终于说了句人话,“那两个小子本来就是好兄弟,在这里的朋友都差不多,到时候要请的人也差不多。我们先前就开玩笑,要是同一日办就好了,也能成全他们的兄弟情分!不想倒是季先生先想着了,哈哈哈。”
季玉深:“……”
他要不嗦警告这三位大人一番,只怕是听不到这样的真心话。
……
整个御园的风向都变了,连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堂里,也渐渐被这股风吹过。
先反应过来的是赵师傅,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他看季玉深的神情越来越古怪。
平日里他看季玉深总是带着敬意的,虽然季玉深的年纪比他小许多,也不像他身负朝职,可他对季玉深的敬意十分纯粹,完全是尊重季玉深的学识和人品。
现在他看季玉深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复杂。
就好像一个自己十分欣赏的人忽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季玉深注意到他态度古怪,待要主动搭讪,赵师傅远远地避开他走了。
那神情像是避开一只害虫。
季玉深哑然失笑。
他明白了,赵师傅一定听了外头的闲言碎语,也把他当成那种为了攀附太后宁可牺牲自尊的人,所以如此轻蔑他。
对于文人而言,便是饿死都不该做出以身事主的事来,这是赵师傅这般儒生的气节。
季玉深料想自己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又不能具体解释,所以一笑了之。
反而是学堂里头的学生们感觉到了这股变化,竟还来安慰季玉深,“季先生您别介意,赵师傅就是这样的人,酸儒不就是说他的吗?哈哈。”
“不可如此议论先生。”
季玉深淡淡地披驳了回去。
为他说话的学生们反倒不乐意了,“季先生,赵师傅那样看您,您还替他说话吗?他就是嫌弃您了,看不起您了,觉得您靠美色出头了!”
“噗。”
小孩子嘴里的话总是格外直白,美色二字出口,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