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街市,如同寻常,狭窄的街道,幽暗的灯光,仍挡不住熙来攘往的热闹,却激不起夏莲的半分热情。
因为怕孟大叔担心,招呼也没打一声,径直在摊位的不远处找一个连街灯都照不到的地方,顶着红肿的双眼乏力地蜷在角落。已经无暇理会生活的迫在眉睫,一任孤独放纵在不能自已的情绪里,退不出去。
也许是一路哭得太过用力,头疼欲裂,从腰包里摸出打火机跟烟盒,动作娴熟地点一支烟衔在唇齿之间,猛嘬到不能承受的苦涩时,才肯吐出淡淡的烟圈,缭绕在昏黄的灯光里,缠着心事一起越飘越远,最后空落落地溺在空荡荡的夜里,挣扎着想要丢掉什么,却忽然发现贫瘠得一无所有,想要抓住什么,伸出双手又是一场徒劳。
无力地双目微阖,又是一声轻叹和百感交集的嗤笑。想起当年印天相识三天就贸贸然的求婚,夏莲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或者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黑天鹅遇上白马王子的传说,问也不问地点了头,以为幸福从天而降,转身却被扔进万丈深渊。果然,感情不能有丁点贪图,否则报应迟早戛然而至,像她,被藏在婚姻里,不为人知,连同子墨一起,成了至今连印天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存在。当然,子墨只是意外,是印天一不小心桃僵李代犯下的错。
至今仍记得领证之后被印天带到婚房的那一个晚上,主人借口退场,只剩她一个人辗转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她后悔了,如果不是莽撞地扯了一纸婚约,可能已经逃走了,可是,既为人-妻,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于是,奴性地,应了印天的所有要求,主动从海润离职,禁足在冷冰冰的婚姻里,再没出过他画地为牢的界限,除了后来偶尔两次与晟秦集团的资料传递。那时,印天给出的理由是人手不够,即使她怀孕。
说到怀孕,如梦一场,且是一场至今想起仍怛然失色的噩梦。婚后两个月的某天凌晨,鲜少出现的印天满身酒气地砸开大门,眼里冒着猩红问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她傻了,僵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回答,想说一些娓娓动听的情话哄他开心,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所以,印天怒了,疯了似的锁住她的喉咙逼在墙角,混乱地唤着她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质问,又一遍一遍地用尽所有的污言秽语,直到最后以婚姻之名行了丈夫之实。那一夜,他像只冲破困顿的野兽,浑身燥热又冰冷无情,不顾身下人的拼命反抗和苦苦哀求,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那一刻,她诅咒自己不如去死,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守不住,连自己都守不住。
“桌上的卡,留作你的生活费!没有密码!”天亮了,反锁的卫生间外响起印天一贯淡漠而清冷的声音,“放心,之后我会戒酒!”而后是大门闭合“砰”的一声,震得她瑟瑟发抖。
下体,不断地渗出殷红,撕裂地疼,可是,伤了的人竟哭不出来,哀莫大于心死,那时的她,是了。等幡然醒悟想要离婚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到印天,日子就这样一天又过一天,耽搁了。
再然后,月事不来,怀孕了。起初,她并不是很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甚至去医院想要流掉。是天意吧,门诊挂号处长长的排队长龙中,恰好排在一位怀抱婴儿的年轻妈妈身后,约摸六七月的男婴伏在妈妈的肩头,与她面面相觑,每一次目光交汇的时候,总会咧嘴冲着她笑。那笑,化了她的心......
回到住处的日子倒也安生。印天兑现了他的承诺,再没出现过,直到她难产需要家属签字,才几经周折在医院见到。
其实,关于印天,爱是不爱,恨或者不恨,不可置否。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当初求婚的人相貌平平,衣衫褴褛,她还会不会答应,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她不爱他,如现在,也许根本没那么恨他。心里一直不愿饶恕的,是自己才对,是少女怀春的无知和爱慕虚荣的贪念埋葬了她十年的时光,是她自不量力地非要填了印天寂寞空虚的空缺,以为那个帅气多金的男人在的地方会是春暖花开......
“姑娘,拿两包球儿!”对面摊位处,有人穿过黑暗喊她,声音不大,却是响在重又恢复安宁的街上,格外清晰。
听到了,较为苍老的声音,可是躲在角落里的人依然一动不动,甚至有意往墙角又缩了缩,怕被发现似的。当孤独变得难能可贵,今晚,她只想奢侈一次,一次就好,就当是祭奠,祭奠少不更事酿下的苦果,祭奠心存幻想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暗黑岁月,祭奠所有自食其果的过往......
“姑娘......”以为夏莲没听到,对方又提高嗓音唤了一声。手上也不落闲,不断拍打着摊铺台面,节奏紧凑,咚咚作响。
害怕摊铺被拍散架,夏莲只好起身冲过去,看到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奶奶,要两包球儿吗?哪种的?”她再次确认。自己经营的,近乎杂货铺,多以附近居民的单个购买为主,很少”批发”,况且近日疏于进货,部分商品暂时缺货或者少量,生意更是冷清。两包,算是大客户。
“哎哟......侬这个小囡,还以为侬耳朵不好使......”颇为不满地,老奶奶开启了啧啧的责怪模式,“原来听到也不理人......怪不得......”话到一半,旁边的爷爷及时戳了戳奶奶的手肘,奶奶才下意识地停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