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包干到户的政策终于落实到了这个小山沟里,家家户户有地种,个个欢欣鼓舞,按人口分地,他们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仿佛被赋予了一股神秘力量,人人干劲十足,起早贪黑,不知疲倦。胜阳家有几个劳力,虽然也是靠天吃饭,但每年除了交公粮外,剩余的完全能吃饱。
有了播种自由,买卖自由,过年还能杀一头肥猪,吃上饱肉。郑家院子里的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沸腾中,你追我赶地暗暗较劲,看谁家的粮食收得多、牲畜养得多、蚕茧卖得好、茶价卖得高……
在这种氛围里,最先挺起腰杆扬眉吐气的属于王婶,三个儿子和一个壮男人,庄稼一颗苗都没荒着,颗粒饱满,晒在院子里金灿灿的闪着胜利光芒。连不善言语的郑东业每天走路、干活都能哼着花鼓面带笑容。能吃饱,还有余粮,这是祖祖辈辈都没做到的事。看着屋檐下挂着一爪一爪胖嘟嘟的玉米棒子,如做梦般令他满足,陶醉!
光景好了,似乎啥都好了,以前病恹恹的果树不结果还娇气的很,动不动就死掉了。如今春夏有艳红艳红的樱桃、吃不完的桃李,秋有密压压的枣子、梨子,还有山林的板栗竞相露出笑哈哈的大嘴巴,野核桃一串串的把树枝都压得抬不起头。
山,还是那座山,人,还是那些人,可故事的主角变了,漫山四季不再扛着厚重的负担,前行的步伐苍劲有力,头顶的天空温暖祥和。人生最美好的向往竟然在同样的双手上实现,企盼未来会一直这样好下去!
胜阳家里商量着给胜男找媳妇,像他这样的条件,只有队里一个傻姑娘陈少芬比较合适。就请媒婆去提亲,对方要求以两旦粮食为聘礼,大伯和郑父商量,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把媳妇娶上门。
于是东借西凑凑够了两旦粮食,在1984年把少芬娶进门。她虽然傻,但没病痛,能吃能睡,在娘家一直被嫌弃是吃闲饭,现在终于摆脱了。1985年,胜男的儿子出生,取名郑启运,期望这个孩子能开启全家好运。
郑家的日子没因增添人口而落后,为了经常吃肉,一年杀两头肥猪,灶头上挂了三四排,每次煮肉飘出的香味总能引来啧啧的赞叹声。以前拿肉票换几块肉藏在屋内最隐秘处,只有重要客人来或逢年过节才能吃点儿。如今就算日子好些了,最多也是杀一头自己吃,其它的卖掉换钱存起来。
孙大娘不这么想,别人盼来盼去就是图个儿孙满堂,她啥都有了,自然是得提高生活质量。猪草是聋子打,磨是聋子推,她只负责指挥,饭桌上多肉,皆大欢喜。
胜阳开始当上了帮厨(厨房里的二把手),山里山外有人摆酒席,外公会让他掌勺,慢慢的,名气大涨,请他做主厨的人越来越多。外公家离他家有20多里地,年纪大了,就干脆让他单干。
平时胜阳做些农活,村里人有一些病痛的,只要他能拿捏得稳的就免费帮忙治。这是外公的教诲,他说一些草药是山里野生的,几乎不用成本,左邻右舍,相互帮忙才好相处。一些受过帮助的家长开始教育他们的孩子,说以后不能叫一只眼,逐渐的,他看到了很多善意的目光。
1986年,大伯的病突然变得严重,进了卫生所三天之后去世。全家陷入悲痛之中,大娘哭诉好不容易能过上温饱的日子,却没来得及享受就离开了他们。
一家八口人,大娘照顾家里和孩子,农活由郑父和胜男做,少芬是个傻子,粗活细活都不会,秦母负责干杂活。胜阳开始为生计打算,听说出门挖煤能挣钱,他决定跟着老乡去试试。
家里人不同意,首先是大娘,“你现在是大厨,还会行医,一年凭这两样都饿不死,何况你蚕子养得好。你出门了,光靠你爸,他那技术怕是不稳当。”
“你大娘说的是,只要你一出门,这些关系就断了,学医也白学了。再说,你这小身板,瘦得跟蚂蚱似的,那么重的活怎么干的了,煤矿又凶险,我们不放心!”郑父舍不得孩子走几千里那么远,虽说被挖心肝是吓唬孩子的,但人善被人欺,他们无力护佑,只有绑在身边才踏实。
“活重,能赚钱嘛,家里现在不缺吃,但钱交完两税就没啥存款,将来万一胜丽考上了大学,没钱怎么送她去学校。至于养蚕,只要按我平常那样管理就没啥问题。”兄弟俩把读书希望寄托在胜丽身上,大哥种地,他挣钱,如此配合才能有盈余。
“一个女孩子家,读个几年书就行了,哪还指望读什么大学,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大娘心想当年答应捡回来就是大恩,不可能还一直供她读闲书。
“大娘,现在我有能力帮她读书,您就别再阻止这件事,也不要扯那些难听的是非。”他不想希望落空,他是男子汉了,就该撑起这个家。
“不要什么都怪我,我是为你好,既然不爱听,那就去吧!”大娘有些无奈的说,郑父也没有多做强留。过几年,他也要成家了,应该让他出门多赚一点钱。
就这样,十八岁的胜阳第一次背着行囊远走。离别时,胜丽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他不让走,他就像她的护身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预先留给她。胜阳说会经常写信,现在不赚钱,将来就读不了大学,她摇头,说读不了就不读了,以后一起出门挣钱。胜阳生气,说之前商量好的,不能变卦,承诺过年回来买新衣服,买很多好吃的,她还是哭着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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