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元年,九月二十,亥时,晴,司州魏郡邺城,太弟宫。
高拱的穹顶,宽敞的殿堂,奢华的装设,袅袅的熏香,这里是成都王宫的正殿。灯火通明中,居中高坐着一名俊美青年,他器宇轩昂,金冠王服,仪态雍容,正是当今黄太娣、都督中外诸军事,晋武帝司马炎之子成都王司马颖。只是,以往歌舞升平的大殿,如今凄风苦雨;以往人马为患的座席,如今寥落冷清;而以往雄姿英发的皇太弟,如今则愁容满面,眼中更有一丝掩不住的怅惘。
这一切,皆因白日传来的一个消息,也即石超兵败平棘的消息。石超败北,其大军逃回邺城的,至今仅有数百骑,令城中可用军卒不过一万五千,且过半为战力低下的新征壮丁。要说面对东海王司马越、并州司马腾、幽州王浚的联合lún_gōng,司马颖一方阵营中也有一个重量级盟友,即盘踞长安的河间王,可惜其援军目前还在千里之外的洛阳,远水不解近渴。而幽并联军号称十万大军,实际至少五万,正步步进逼,两万前锋精骑更是随时可至。邺城岌岌可危,眼见大势将去,这里自然愁云一片。
自从消息传来,司马颖便与这干属下重臣商讨对策,但迄今仍莫衷一是。死守?幽并联军皆北地悍卒,且气势正盛,包括司马颖在内,可没谁愿与城共存亡,更没谁愿把家族底牌拼光;逃离?邺城一失,成都王根基尽没,逐鹿无望,众人及身后家族的荣华富贵也将一落千丈,如何舍得。这委实叫人难以决断。
冷场间,一名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匆匆入殿。司马颖一见,忙问道:“子道,汲郡援兵到了何处?何时可达邺城?”
来人名叫卢志,东汉名臣卢植的曾孙,司马颖心腹谋士,现任成都王长史。面对司马颖期盼的目光,他却苦笑道:“最新军报,汲郡一千军马下午便抵西南四十里外,却突然止步不前,称粮草有缺。想来,是收到大军战败的消息了。”
“混账!竟敢背弃本王!小人!可同富贵,却不愿同患难,他日本王绝不轻饶!”司马颖怒容满面,拍案咆哮,旋即,犹不死心道,“那么,还有荥阳等郡军马呢?”
“哎,荥阳千五军马已达东南六十里外,却也已经停驻。余郡人马,距离更远,尚不知情,但恐也不能奢望。”卢志黯然道。
幽并联军南征之际,司马颖便下令邺南各郡调集军马,前来邺城助战,毕竟汇集一处也是一股不小的军力。之前各郡虽有些拖拉,还算基本听令,不想石超大军一败,各郡立马有了反应,几乎就差翻脸了。掌控地方军政的世家大族,为了自身利益,变脸真的可以快过翻书的。
众人正唉怒交集,忽有一人顶盔掼甲闯入殿来,却是本该镇守邺城北门的守城主将公师藩。顾不得众人的惊异于司马颖的不悦,公师藩快步行入殿中,单膝跪地,急急禀道:“大王,方才城北已出现敌骑,约有数十之数,天黑难辨,估计当是敌方探哨。而且,而且...”
成都王本就面色难看,见公师藩言语闪烁,立刻喝道:“快!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公师藩哀叹一声,略带哭腔道:“大王,适才敌骑一至,讯入城中,军民大震,已有臣僚奔走,士卒自散。大王,兵无战意,军心不稳,邺城难守啊!”
“什么!?”司马颖豁的站起,手指公师藩怒斥道,“大胆,定是你胆小怯战,竟还敢动摇军心?”
“属下得大王栽培,拔擢于草莽,对大王忠诚一片,日月可鉴,虽战死而无悔也,怎会行那宵小之举?”公师藩虎目含泪,叩首连连,口中抗辩道,“还请大王细听宫外。”
听公师藩所言,众人皆凝神细听,果闻宫外隐有惊叫杂沓之声,且分布各向,城中显已乱了。司马颖面色发白,颓然跌坐,却是再不出声了。其实,他何尝不知公师藩的忠勇,否则也不会在此危急时刻,令其主掌邺城防务了。这个出身阳平的寒门部将,是他一手提拔,无大族利益牵绊,的确心腹可靠,之前对其口出恶语,只是难以接受事态急剧恶化而已。
“大王,事已至此,人心崩散,徒留邺城无益,不妨帅军南下,奉帝退还洛阳,与河间王援军联手自保,尚可存些元气以待他日。志请大王速决!”一片死寂中,长史卢志一躬到底,直言劝道。
“大王,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又有一名属僚出言道。随即,更多臣属也跟着劝司马颖出走。这时,局势其实已经清晰,成都王一方已回天无力,臣属们均已不再抱有幻想,还是先保命要紧。
话题再次回到是走是留,司马颖依旧下不定决心。在此紧要时刻,面对众人的劝说甚至央求,他面色数变,竟然玩了把太极推手,敷衍道:“此事甚大,待本王先与母妃商量一番,各位且下去稳定城中局势,待到子时,你我再行决定去留。”
言罢,司马颖不顾众人苦劝,就欲起身离去。公师藩忙禀道:“大王稍等,还有一事。石超将军刚已逃回,身披数创,现正在宫外跪请发落,还请大王示下。”
“这个蠢材,居然还有脸回来,来人,直接将其斩首示众!”司马颖顿时火往上撞,怒声下令道。不过,不待众人帮助求情,他旋即又无力的摆摆手道:“算了,至少他未负我,此战也非其一人之过,哎,去告诉他,本王此刻无心见他,让他先疗伤去吧。”
吩咐完,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