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变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笑那些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嘴唇嗫嚅着,风雪从远处飒然而落,暮色逐渐压低天空,段韶抬头看去时,正堂斜角翘起的檐角正苦苦支撑着重重压下的阴云,叫人片刻不得喘息。
“……很多人一路过来高官厚爵的,早就都忘了,并不是我们让高皇帝成就了帝业,而是高皇帝带着我们从边荒杀出,才占住了这江山……如果不是高皇帝,我们现在还在六镇吃沙子,不过才十几年罢了,怎么会都忘了呢?”
段韶苦苦思索了一阵,没有答案,他这一生,兢兢业业,对于君王只知道绝对效忠,不如此,不足以报答高氏帝王对段家的庇护、垂青,他也一直是这么教育下一代的。
“前些月,斛律家犯事,全天下遍传,斛律明月要造反,某在汾州忽闻此事,大惊失色,当即命人封锁了消息,甚至还考虑过要解斛律明月的权……斛律明月最后大概还是知道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该打仗依然身临前线,拼死作战,这是节义之臣的气概……
……陛下试探也试探过了,斛律明月无反意,该重用还是重用,连斛律光的那个小女儿也被跟金丝雀一般护起来……朝争不涉家人,疑人也当得用,这是一个君王的气度……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听上去残忍,但这是一个王朝赖以存续的法统所在……!
我早早地便投军旅,祖辈们创业之初有多么艰辛我都看在眼里。
那么多的人,流尽了鲜血,才在拓跋氏留下的废墟之中建起辉煌的伟业!不管是谁,用什么理由想颠覆这个王朝……那好……从老夫的坟头踏过去就是……!”
段韶说到激动的地方,重重咳嗽了好几下,而后抚摸着胸口喘着粗气。
“大哥!”段氏看着大哥一阵青一阵红的脸色,吓坏了,上前要搀扶他。
“……没事……没事……”段韶有气无力地坐起,叹息道:
“前些年,大齐眼见着渐渐不行了,突厥、周军联通犯边,我朝居然连五万规模以上的大军军资都无法凑齐,一连几年都被宇文护那老匹夫压着打……
这天下,若是不变,很快就不行了,朝廷也不是没有这种声音,只不过都被更多人压了下去……昔日文襄、孝昭变法图强,惜败,到了武成皇帝在位之时,有心做出一番功业的臣子已经是心灰意懒了……
……所幸有陛下……幸好还有陛下呀……!
短短一年时间,大齐朝堂上下焕然一新,上清下明,政通人和,百废待兴!”
段韶浑浊的老目中爆发出惊人的锐光,面色渐渐红润,激动地锤着床榻,“我大齐之所以被压着打,难道是将士不能战吗?我百万六镇鲜卑男儿何在?实在是国力日衰呀,朝廷发不起军饷,猛士再忠心,又有何人肯去白白卖命?
若是大齐亡了,什么六镇勋门,统统保不住这富贵!
可鼠目寸光的短视之人占大多数,变法革新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让他们感觉到地位不保,所以他们怕了,要像过去阻止文襄、孝昭变法一样阻止今上!
可他们忘了……陛下不是过去的陛下,六镇也不是过去的六镇了!若是陛下不惜做好修养十年的准备,不惜一切铲除他们,他们以为,所谓六镇就真的有机会反抗吗?
他们大多数,只怕连刀都提不起来了!咳咳咳咳……”
段韶咳嗽得很厉害,唐邕过去扶着他,“莫要太过激动,我瞧着你最近气色大好,还能多活几年,一生气马上就又回去了……”
段韶道:“我能不生气吗?我以前就没有看出来,我的那些个儿孙就没有一个成器的,个个都扶不起来……德深从前看着也精明强干,如今才发现,竟是蠢得厉害,自以为是!他当自己是什么,多找几个人站队,他们就能请陛下收回成命了?”
唐邕登时色变,“万万不可让他们与那些人串通到一起,搞不好……陛下是要动刀子的呀!陛下素来心思深沉,可千万不能让陛下觉得太宰您有别的心思呀!”
“老夫晓得,刚才我一统喝骂,把他的那点心思给骂得收住了……牵累家门不太可能,不过想要他们从此以后有多么老实……却也未必……反正翻不起浪来,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且由得他们折腾吧……等到陛下问责,老夫再请奏把他们身上的官爵统统剥除了,成为一介庶民也好,省得将来有一日累祸家门!”
段韶没有气糊涂,他真的就是那么想的,与其等到他百年之后再也无法约束子孙,不如趁自己还在的时候就将他们的上升之阶斩断,段韶再豁出这张老脸,求一求几个清贵的朝职,安排他们坐着,死前再把名下产业、爵位一分,就算很对得起儿孙了。
反正斛律光那一家子就是这样过去的,多段韶一个不算多,段韶觉得这是很聪明的做法,既保全了儿孙的富贵,又让陛下安心了……他的儿子段德操前途保全了就行,他的兄弟们都不是很重要,德操有领兵打仗的才能,军功是段家的立身之本,保下了这一个,将来也早晚有一日可以顶门立户,照应兄弟……
一时间,气氛很是消沉,段氏看看愁眉不展的兄长和夫婿,展颜一笑,推了丈夫一把,责怪道:“你看看你,没来由跟我大哥说起这个……大哥别听他的,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我们来本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段韶对于小妹很溺爱,消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