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吾璋不久前跟着郑芝龙从福建来浙江,但途中转道去了绍兴府,所以映江楼宴会上并没有见到他。 “蕺山先生与家师友善,鄙人亦师事之。先生下野归家,临近年关,鄙人便去绍兴拜谒了一趟。” 他所说“蕺山先生”即刘宗周,亦为东林党人,因讲学于山阴蕺山而称。师承理学硕儒许孚远,对经纶理学研究成果斐然,秉持人需“克己”为要之纲领,奉“存天理,遏人欲”为圭臬。往后钻研曹端、胡居仁、王守仁等人学说,开创“慎独”之宗旨,自成一派。崇祯九年因上疏拂上意,免职遣回,复于老家绍兴开院讲学至今。 “这次不但见了蕺山先生,还见到了那个姚江黄孝子,在书院中听学。果是奇子,才思敏捷,往后成就当不亚于乃父。” “姚江黄孝子”便是黄宗羲,“东林七君子”中黄尊素的长子。黄尊素受魏忠贤迫害蒙冤死,阉党覆灭后,黄宗羲上书请求诛杀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并入京伸冤。在刑部会审时出为对证,以尖锥刺许显纯、殴打崔应元。后审讯阉党李实时,又以锥击之,声名鹊起,故得此号。出京即遵从父遗命,师从刘宗周。新年前后,黄宗羲事刘宗周亦师亦父,自然是在一起。 赵当世又与林吾璋交谈几句,觉其人思维活跃、逻辑严谨更兼博学多识、谈吐幽默,足以胜任为郑家联结赵营的任务,可见郑芝龙确有识人之明。 “赵公若有闲暇,不如与我一道去安平走走。福建民俗盛重,赛过苏杭。到了那里,准保有趣。”郑芝龙邀请道。其实他自己也一堆事要处理,这自是客套之语。 “谢郑公好意。怎奈军中事十万火急,实在周旋不开。往后若得闲,必上门叨扰。”赵当世婉拒道,这句话实是发自肺腑。 赵当世问林吾璋道:“林先生,有一人不知你识不识得?” “何人?” “钱牧斋,钱公。” 林吾璋说道:“认得。鄙人虽非东林,但因家师缘故,与东林士子交游亦广。牧斋公为东林第一等fēng_liú人物,曾有幸拜谒。其在月间自京中归乡,恬居在家,可帮赵公引荐。” “感激不尽。”赵当世答谢道。他来东南一趟,除了与郑芝龙言商,寻访在野名士亦为要事。此前赶路途中,他曾听苏高照谈起钱谦益其人二三事,但碍于赶路日急,无暇分身。便想着归程路上,抽出时间成未竟之事。 “可否冒昧一问,赵公访牧斋公所为何事?”林吾璋略有疑惑道。 赵当世搪塞道:“赵某虽是武夫,也仰慕钱公清雅,既有机会,便想见上一面。” 林吾璋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正月初三,安排完庞心恭与郑家的接头工作后,赵当世一行人即向郑芝龙、苏高照等辞别离开杭州。去程路线与来时大致相同,唯一不同之处在于经苏州府时需从长洲拐北前往常熟,拜访钱谦益。 车马辚辚,一路顶风冒雪,倒无他话,数日后即到常熟县。 钱谦益系五代吴越国武肃王钱镠裔孙,家族兴旺,为官宦世家。赵当世将华清安置于县内客栈,并以周文赫三人侍卫,自与林吾璋二人二马, 踏雪寻访。深冬天寒,雪飞如絮,街道上行人寥寥,一路迷雾冰滑,马行其上,马蹄打滑数次,二人只得跳下马背,沿街步行。钱家正宅位于东大门大街,名“荣木楼”,西邻贯通城内南、西、北三门水陆之交汇地坊桥,至门前,林吾璋扣动门环。里头出来厮仆交谈数句,林吾璋即摇着头回来道:“牧斋公不在此处,宅中仅夫人陈氏、妾朱氏及子孙等人。” “牧斋公何处去了?” “厮仆亦不清楚,只说倒有三五日未曾见到他了。” “可惜” 林吾璋想了想,道:“无妨,厮仆言牧斋公兴许在拂水山庄。鄙人拜访牧斋公,也在那里见的他。山庄在城外虞山,还得再行一阵,大人意下如何?” 赵当世点头道:“赵某诚心求见,自不会因路远雪大而畏难。先生前头带路即可。” 于是二人复上马,出了北大门,径投虞山。不多时,遥望一崖壁峭立雪中,下临山阿,有飞瀑悬于两石间,形如飞练,溅起水花微若喷珠。林吾璋马鞭遥指道:“那岩便是拂水岩,岩下的宅邸,即拂水山庄了。此庄乃牧斋先生十年前所购,为文会之所,这两年又加筑了耦耕堂、朝阳榭、秋水阁、明发堂,距鄙人上次来,亦半载余,形制似乎又变了不少,可见牧斋公风雅人也。” 临近宅邸外,瀑泉旁,一蓑衣老者正以竹竿专心垂钓。林吾璋认得那老者,下马上前行礼道:“程老,好雅致。” 赵当世随后而来,林吾璋与他说道:“这位程老,讳名嘉燧,字孟阳,号松园,是牧斋公挚友。工山水擅诗词且通晓音律,与同里娄坚、唐时升,并称练川三老加一李流芳,合称嘉定四先生。牧斋公既回籍听勘,邀松园公来此唱和,一并居住。” 待赵当世也见了礼,程嘉燧道:“山间野人,浮于虚名罢了。小老去岁已经皈依释教,释名海能,其余诸名诸号,皆摒之不用久矣。” 林吾璋笑道:“闲云野鹤,再入教门,岂非再受桎梏?” 程嘉燧淡淡道:“闲云野鹤,四大皆空。俗名凡号反成累赘,不如一心入释,来的轻松自在。” 三人略谈片刻,程嘉燧道:“牧斋公今日不在山庄。” 林吾璋道:“前已访过荣木楼了,亦不见牧斋公。难道访友去了?” 程嘉燧摇了摇头道:“非也,牧斋公近日新得一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