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方晴,山林葱茏。人过草木,清露沾衣。
登封县南部,箕山。
青石山径两侧松柏参天、刺槐成片。时值十月,登至高处向下俯视,漫山遍野红叶团团如红霞铺盖,与绯红夕阳相映,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一汪清潭旁,十余人站立等候。赵当世打个招呼,笑着对前排并列着的二人说道:“田兄、刘兄,许久未见了。”左边的清秀儒将乃闯军中营权大帅田见秀,右边的虬髯壮汉则是权副帅刘宗敏。
田见秀与刘宗敏拱手客气两句,望见赵当世身后随行的周文赫等十余亲卫,摇摇头道:“闯王吩咐过,今夜晚宴,乃是仅仅闯王与赵帅二人兄弟家宴。闯王已独自在山巅大鸿寨内等候,请赵帅也将其余人留在此处,待会儿另有设宴款待。”
赵当世点头答应,但道:“闯王厚情,不胜感激,然而赵某此间还带来一人,说起来也曾是闯王家人,不知是否能参与这场家宴?”说着向后招招手。
田见秀与刘宗敏疑惑地看着周文赫将赵当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引到身前,表情瞬时间转成了惊讶。
“邢、邢夫人?”
只见一名三十岁开外身着比甲连裙的妇人半垂着头,默然而立。饶是多年未曾见过,田见秀与刘宗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怎么会与赵帅一起?”田见秀蹙眉问道,满腹狐疑。
“高杰贼子日前已经伏诛。”赵当世轻描淡写说道,“他拐了闯王的东西,赵某现在要将东西归还给闯王。”转视神色凄戚邢夫人,她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哪还有半分当日的英姿飒爽之气。
邢氏出现得突然,田见秀心思缜密尚在思量,刘宗敏却抚掌笑了起来道:“进!怎么不能进!”相比田见秀鄙夷的目光,他看着邢氏,明显更多是戏谑之心。
田见秀听他这么说了,自也点点头道:“那便请赵帅与邢......邢夫人上寨子。”
其时距离陕地官军的郏县之败已经过了三日,孙传庭带着陕地兵马退往了潼关卫,赵当世则暗中接见闯军的使者并接受了李自成的邀请,是以有了这箕山之行。而派往潼关卫的黑邦俊及李本深等人行动顺利,在赵当世动身的前一日将邢氏及高杰的幼子高元爵都劫到了鲁山县,遂由赵当世一并带来面见李自成。
大鸿寨位于箕山山巅,赵当世跨进寨门时,天色基本全暗了。劲装结束的李自成亲自在堂外迎接,赵当世见了他,飞跨两步上去,躬身便道:“小弟给闯王赔罪!”
李自成将他扶住道:“兄弟言重了。”
两人携手进堂,堂内只摆了一张八方桌、两条凳,桌上一盆生猪腿、一盆馍馍,另有烧酒一壶、酒盏两个。除此之外,仅仅大红蜡烛几根照亮,别无他物、别无他人。
“短短两年光景,闯王便已席卷河南,声威盖世,小弟实在佩服!”寒暄数句,赵当世赞叹着与李自成对饮一盏,“想照此破竹之势,一统河南指日可待。”
李自成微笑道:“孙传庭未除,岂可称‘一统河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当世听到这里,放下酒盏拱手道:“小弟知道闯王放不下这事。”进而道,“小弟此来,首要也是为赔罪来的。”
李自成说道:“当初说好了,兄弟在湖广,我在河南。但兄弟不但之前占了南阳府,最近又出兵援助孙传庭,老哥我这心里啊,着实不是滋味。”
赵当世沉默片刻,道:“闯王不痛快,小弟心知肚明。不过小弟之所以这么做,也有苦衷,希望哥哥谅解。”接着解释,“湖广近河南,哥哥在河南四面开花、风生水起,小弟身为朝廷方面之将,若无一动作,将受指摘。况且,孙传庭救过小弟的命,不拉他一把,小弟心自难安。”
来箕山前,赵当世就拟好了说辞,他认为,和李自成说再多的客观理由都不足以服人,倒不如以“义气”二字为挡箭牌。李自成也是混江湖的出身,不管心里头是否真正认可“义气”,至少明面上不好直接拂而不顾。
“孙传庭救过你?”李自成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正是,说来惭愧,小半个月前孙传庭曾引军去南阳府驻扎,当时高杰为其中军,意欲兴兵作乱谋害小弟,还是孙传庭及时发现将事情通传给了小弟,小弟才得以提前布策,擒拿了高杰狂徒。”
“哦,高杰死了吗?”李自成脸上未起一丝波澜。
“小弟永不能忘高杰贼子犯下的丑恶行径,哪能容他再苟活于世,一拿到手不等孙传庭发落就亲手将他杀了。其亲信只逃了李成栋、胡茂桢等宵小,不足为虑。”赵当世颔首道,“另外小弟趁着这个机会,还将当初被高杰霸去、私奔了的邢氏捉了回来,现物归原主,献给闯王!”
“邢氏?”李自成直到这时方才动容,身子一震、顾盼不定,“她人在哪里?”
赵当世拍拍手,堂口人影一闪,李自成顺看过去,却见凄凄切切立在那里一名女子,可不就是当初令自己咬牙切齿的邢氏。
“你......”李自成嘴唇颤抖,右手紧紧握着酒盏,关节咯咯作响,显然旧怨涌上了心头。
赵当世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邢氏辜负了闯王厚意,本该接受闯王处置。小弟视闯王如兄长,自有将人带回来的责任,但后事如何,全凭闯王吩咐。”
邢氏本为李自成信任掌管后勤册簿,但与高杰私奔之前,为了给李自成添堵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