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快一更,再过一刻,各宫门便要落锁。
灯烛燃起,猫儿打着算盘珠子,想将账目理一理,再看看如何将萧定晔的资产加进来,好让她依然能当个大股东。
然而她的算盘珠子打过了三遍,莫说后续的计算,连最简单的账目问题都算不清楚。
明珠看着她迷迷登登,不由劝道:“夫人已一连三日未睡着,脑中只怕都成了浆糊,怎能算的清楚?不若奴婢来算,姑姑在旁边掌眼便成。”
话毕便要来拿算盘。
猫儿立时夺过算盘,防备的望着她。
明珠只得退回,心下苦笑,不知猫儿何时才能原谅她。
猫儿收了算盘账本,缓缓出了院门,迎着夜里微风,在脑中重新理一理账目。
明珠原想跟出去,猫儿一个眼风扫过去,她只得止了步子。远远瞧见猫儿慢慢踱到了才人殿门前,心知她要去寻白才人,方才放下心。
外间一轮明月渐起,盘亘在人眼前,再不往上升。
猫儿缓缓行到了才人殿门口。
白才人的丫头春杏听闻脚步声,立刻从院门里探出了脑袋。
瞧见是猫儿,原本面上的喜色立刻转成失望,上前两步同猫儿道:
“姑姑怎地在此处?我们才人此时正等皇上过来呢。”
猫儿一笑,心知她再站的久些,只怕要搅和白才人的好事,立刻转身,信步往旁处去了。
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站在了一处瓦房前。
瓦房里住着一老一少,此时正在说着闲话。
五福问道:“阿爹,殿下被赐了婚,等侧妃进门,姑姑若被欺负,阿爹可还能护着姑姑?”
吴公公叹一口气:“五殿下成亲,是要在宫外建府。你姑姑跟出去,便是被人欺负,那也是在宫外。你阿爹手再长,哪里能伸到宫外去。”
五福一时有些着急,半晌方自我安慰道:“姑姑有的是能耐,便是阿爹护不到,姑姑自己也能将旁人打的人仰马翻,将他们一个个吃个干干净净,骨头都不剩。”
吴公公给他泼冷水: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可知是何意?你姑姑便是再能吃人,她位份低,到了旁人的地盘,少不得要做小伏低。
咱家在宫里一辈子,看过多少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在这世上,人可比鬼更吓人。”
猫儿再站了一会,里间吴公公与五福又开始说话。
这话说的却是旁人的八卦,其间吴公公又叮嘱着五福多学着识字,日后在宫里机会多多……
猫儿淡淡一笑,缓缓走开,望着暗夜中远山的隐隐轮廓,心中一时前所未有的寂寥。
吴公公是个可靠的,她给五福寻对了人。
五福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同吴公公果然情同父子。
明珠原本是个好的,可惜是萧定晔的人,只要待在她身边,就永远是个细作的定位。
白才人一心只恋着皇帝,眼中再无其他。
唯有一个秋兰,从最开始就跟着她磨珍珠粉,对她巴心巴肝。可家中却出了事,因祸得福早早出了宫。
出了宫也好,宫里不是好待的地儿。
晚风微凉,吹在人身上,十分惬意。
离七月十五的鬼节仅余三日,掖庭已有人早早偷偷烧纸,每走几步便能瞧见远处火光一闪。
还有人清唱听不出调子的小曲儿,伴着这般月夜,更显出几分鬼里鬼气。
待猫儿下意识的循着曲声走近,方发觉她到了废殿。
废殿院里还是原先的那个模样。
倒了一面墙,破砖在一旁堆的歪歪斜斜。
捡来的破碗、烂锅靠在另外两处墙根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被重新利用。
废殿里没有点灯烛,那支鬼里鬼气的小曲,便是从废殿中传出。
她静静站了半晌,方听明白,那曲子的唱词却分外喜庆。
唱的是:“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啊,过了初二是初三啊……”
她靠着院门外第一棵树身坐下,望着已高升的皓月,耳中听得那喜庆唱词,微微一笑,眼中却陡然蓄上了泪。
这是怎样人生啊。
也不过穿来了一年,却沉重的仿佛经历了一生。
现下回想,在废殿的那些日子,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那时候,她身边有五福,有春杏,有白才人,有秋兰,有明珠,有大黑……
后来,这些人都有了各自的归宿,而她还在这世间茕茕孑立,独自仿徨。
后来……
她靠在树杆上,脑袋一点一点,不由打起了瞌睡。
心中却隐约觉着还有件事。
是什么事呢?
对了,有个人,今天被赐婚呢。
还有半年,就成亲呢。
极好的亲事,门当户对。
她侧身往树杆上再蹭了蹭,一只手扌包着树身子,迷迷糊糊睡去……
已快到二更时分,天上星子越加灿烂。
废殿院门口的树下,明珠轻声哄劝着猫儿:“夫人……我们回宫去睡……”
猫儿打着盹,并无反应。
明珠无法要去拨开她扌包着树子的手臂,她却扌包的紧紧,半点不愿松脱。
一时远处起了脚步声。
先是王五一跃而来,悄声道:“主子来了。”
紧接着萧定晔匆匆而来,明珠忙忙上前,苦着脸道:
“非是奴婢不愿侍候夫人,实是夫人扌包着树身子不撒手,奴婢强掰,又怕伤了夫人。”
萧定晔一挥手,屏退众人,蹲身下去:“阿狸,我们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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