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头乌龟?”楚令沅想笑,常若很少这样说话,“我入宫以来惹了许多笑话,旁人都说我冒冒失失不知礼数,你怎么还觉得我是乌龟?”
常若拾起一对白玉耳坠替她戴上,“娘娘哪里是冒失,分明通透至极,求个难得糊涂罢了。”
“难得糊涂。”楚令沅细细嚼着这四个字。
常若满意地看着她,那耳坠光泽如绸,衬得皮肤越发莹润。
“奴婢第一次见娘娘,就知道您是极聪慧洒脱之人。您不是不懂,只是乐的不懂。以前因娘娘尚且年幼,奴婢不忍逼得太紧,但人总有长大的那天,在这深宫之中,谁能一辈子糊涂下去呢?”
楚令沅抬眸看她,“你想我去跟她们争?可我已经是皇后了,还能争什么呢。”
常若端起那杯温度正好的茶,“是别人要争,娘娘不得不争。”顿了顿,“况且以娘娘之资质,实在不该蒙尘于此。”
楚令沅坐到榻上,接过茶杯,半倚着桌子。她连喝几口,随意抹掉嘴角的水渍,“姑姑应该知道皇上为何要选我做皇后吧?” 口气像在讨论今天吃什么。
常若环顾四周,见茯苓与冬香守在外面,心中稍定,“虽是娘娘寝宫,也该谨言慎行。”
楚令沅不甚在意,但还是配合地放低声音,“想必姑姑也清楚,近两年,皇帝和太后的关系大不如前。”
常若无奈:“后宫女子岂能妄议帝家是非。”
她于深宫二十载,事事小心,唯恐言行有失,但她家主子比谁都心大,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道出皇家秘辛。
楚令沅笑了笑,继续风轻云淡道:“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原本不该是我当这个皇后,太后属意的人是现在的柔妃。”
常若到底是长期身处暴风眼的人,耳濡目染下,对某些事就会异常敏感。她如何不明白楚令沅的意思,柔妃是太后冉氏母族的宗室贵女……
大周如今的皇帝乃先帝第十三子,生母卑贱,从小养在太后膝下。虽与太后感情深厚,但到底年幼,于江山社稷上并不受重视。直到太后亲子衡王意外薨逝,默默无闻的十三皇子才被拉进那场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
太后刚毅果决,以雷霆手段排除异己,在其扶持下,他七岁封太子,九岁称帝。但这位年少皇帝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成了九五之尊的天下之主,亦如从前那个无人问津的闲散皇子。他寄情山水,融于世俗,在位数年,毫无政绩,只玩出一个‘探悠郎’的雅称。
可正如常姑姑说的,人总有长大的那天,或许对他来说,长大就像风雨交加中拔地而出的竹笋,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庆贞七年,异族来犯,北有结匈,东南有蛮夷,时逢大旱,兵戈扰攘祸乱交兴,大周陷于生死存亡之际。吟诗作对的皇帝突然沉默下来,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要御驾亲征!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次不是玩笑,当群臣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夺下兵符,身穿铁甲,带着区区十万大军义无反顾地踏上亲征之路,史称孤周之战。五年,整整五年,他先是北上扫平结匈,随后招兵买马一路南下,收复故土。南蛮俯首称臣,共伐东夷,逐其于九州之外,永不得再入大周。战火终熄,他从修罗场凯旋而归,退却浮华,身心早在无尽血煞里磨出一层厚重的甲胄,男儿立于天地,那抹垂帘如何能困住他。
盛世太平,没了同仇敌忾的必要,反而渐生芥蒂。不知从何时起,反驳他的声音小了,附和他的人多了,也就一场冬雪,太后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朝堂之上,皇权终归其位!而立后,大概便是这暗流涌动的开端。
楚令沅用“我何其无辜”表情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不过是皇帝用来阻拦太后干涉他后宫的一颗棋子。莫名其妙选中我,也是因为我父亲是纯臣,没有党羽之忧,任他揉.搓。”她表现出命不由我的凄凉,“我现在是不是皇后,明天是不是皇后,得志还是落魄,完全在他一念之间,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所以常姑姑,和宫里这些女人争有什么意义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说完她不由自得,她的口才真是越发优秀了。雀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徐徐吹散热气,刚抿了一口,却听常若问,“娘娘以为后宫女人争的是什么?”
她愣了愣,吐掉不小心吃进嘴里的茶叶,“总归不过身份地位,还有家族门楣云云。”大周女子真是命苦,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漂亮归漂亮,但背负着笼子的重担,想飞也飞不了。
“那谁能给她们这些?”
“皇帝?”
“娘娘,她们争的是心,皇上的欢心!”
楚令沅神情错愕,所以呢?
常若无奈,她这位皇后通透倒是通透极了,但通透过头成了懒,懒得琢磨,懒得应付,乐的自己不懂。这就叫逃避现实。
“女子一旦入宫,生身父母皆为臣,家族的帮衬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真正在宫里过的舒服,能仰仗的也只有那一个人。娘娘是皇后,可以不对任何人示弱,但对夫君,却不能太疏远。”
楚令沅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良久说不出话。
常若索性挑明了道:“您没有子嗣,在此之前,皇上的宠爱大过一切。如果真如您所说,一颗随时都能被替换的棋子,不更应该想办法抓住下棋人的心吗?”顿了顿,叹道:“从景宜园回来到现在,娘娘还不明白么,您已经躲不了了!”
楚令沅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