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是没落世家出身,自幼钻研经史战策,于文学一途不是甚精,在他的眼中,咏风诵月,无病呻吟的文字,美则美矣,然皆是些无用之物。
但他毕竟是个文人,骨子里有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尊重。因此他现在倒把原来的想法暂时打消,对赛诗本身,第一次产生了浓烈的兴趣:面前的花忆蝶,与对岸的那位不知何许人也,真的是不世出的两位诗作大家!
这种一睹为快的机会绝无仅有,不让他们尽情地发挥才华,殊为可惜。于是沈欢毫不怜香惜玉,只催着三名眼泪汪汪的诗婢快些上舟,过去把更多更好的佳作带过来。
诗婢们不敢违逆,只得揉着胳臂,嘟着小嘴,一步步挪向兰舟,心里把沈欢的亲人问候了个遍。到了河心,更是发力拉一下绳,便恨声骂一句沈家老高堂。
看着三条绳索上的彩绫摇曳,柴熹之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韩光,宛如看见了一块璞玉,心中既是喜欢,又有些伤感:这等大才子,寒衣敝履,犹难掩其光华,若不纳入拈花书院,实在是有负那求贤纳才,不拘一格的院训,但如果让他进了南院,那么自己顶着的这个诗联教授的头衔,可就有些个不稳牢了。
正想着,却看见孟不凡大咧咧地走到韩光面前,不顾形象地提着袍角蹲下,用胳臂顶顶对方的肩:
“喂,软脚虾。你有没有兴趣参军?”
“什么?”
韩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的诗我虽然没太听得明白,但见老柴那厮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那必是好诗。你若愿意来司马卫,我必向大司马保举你作个祭酒。何如?”
“这个么……”
韩光虽掂记着对岸的神秘人物,本来没有心思搭理于他,但又想到此举或可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起码不用每天吃了上顿愁下顿,便沉吟不语。这下一来,柴熹之就急眼了,连忙厚颜凑过去,代表拈花书院开出了更为优渥的条件。孟不凡自然不服气,夹枪带棒地好一顿讽刺,并接着给自己的承诺加注。于是你来我往间。韩光的身份水涨船高。一路蹿升。在两位评判官的口中,从一文不名的书生,迅速成为一名手握拈花南北两院大权的院判。或是一名比千骑都尉高上一级的少司马。
正当众才子被眼前的这一幕看得心里又羡又妒时,岸边传来几声兰舟与堤石撞击的闷响,同时听见不复娇脆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
“沈他妈……啊,不!……河间诗战第三合,彼岸送诗到!”
此时,从曲凫河之东驶来一艘小船,在不宽的河面上分外显眼,只见它不顾三七二十一,惊走了河上的水鸟,打破了一片美景天成。斜刺刺冲了过来,方向正是这里。
孟不凡耳力目力俱过人,见有不速之客似要过来搅局,便皱起眉头,未等柴老头开口,先自行走上堤去,仔细看着那船一会儿,回来沉声道:
“你们,可有谁惹了鹤荡山的人?”
还不就是他!
众才子齐刷刷向韩光着手一指,韩光想了一下,唯有抚额苦笑:
“不瞒两位老师,学生昨天参加诗会初试,在城北转轮庙后的树林里,确实惹上了一点小麻烦……”
冲撞了云家,还敢自称是小麻烦?!听了韩光三言两语,对昨天初赛场外发生事情作了简单介绍后,众人既多少有点佩服他的勇气,又纷纷咋舌:
鹤荡山云家,出了多代至尊大萨满,如今又是后党,圣眷非常。近日更有灿京消息传来,云家少主云庆冠,不日或将成为继顺天王之后,第二位食千户邑的外姓王爷。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寒门书生,居然敢为了一个小小医娘,只身与未来的千秀王驾相抗。此举,不知是无畏,还是无知?
孟不凡却笑呵呵地伸出了大拇指:
“软脚虾,看不出还真有你的!像你这般的小舢板,竟去挑圣峦六山,倒确实有几分胆色!这般有种,不来我军中效力,实在可惜!”
说罢,唉声叹气,深以韩光是个秀才身份为憾。
不明白内里的人会以为孟不凡也疯了,其实不然。当初天启设制,着政、军、宗亲共执各州郡,意在平衡诸方势力,那军方上自大司马,下自旗牌官,大多出身庶族寒微,尤其是高级将领,乃是靠着边疆战功,一刀一枪地杀出来的。他们本来对士族就无多大好感,在州牧们与王爷们的角力中,也多作壁上观:钱财和女子是如数笑纳了,至于出力的事情么,且容想想再说。
说话间,那船直冲过来,眼见就要迎头撞上最近的一根绳索,只见刀光一闪,那绳子断成两截,无力地落在河面上,五色彩绫随波起伏,倒也好看。
众人见对方如此嚣张,都大为气愤,一时间民心所向,全部站在了韩光之边。柴老头更是嘴唇气得直哆嗦,手指颤巍巍伸着,却说不出话来。孟不凡眼中厉光一闪,挽起袖子,几个箭步冲了过去,赶在第二刀将要挥落,第二根绳索岌岌可危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住手!”
这一声力量充沛,震得人耳朵直嗡嗡,船上人也是一惊,收起刀,不客气地问道:
“你要做甚?”
“砍老子的绳,还问老子要做甚?!”
孟不凡鼻子都快被气歪了,其时船已慢慢接近岸边,只见对方共三个人,均作家丁打扮,只是袖口裤脚扎起,足登快靴,显得非常干练。两个划船的刚放下桨站起,为首那人手执刀鞘,长得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