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轻红看出有几处动作走形,本想指出,但见左右自己的同侪兴奋得个个俏脸通红,拍红了巴掌,知道势不可为,只得跟着悻悻鼓掌:
“真好啊。”
“小姐!”
竹儿放下简陋沙锤,涨红着脸跑过来:
“您看!他们都在喝采!我们赢了!”
“竹儿……”
“小姐,小承王已起身向乐伎们点头致意,您也快起来还以谢礼吧。”
“竹儿你拉我一把……”
“小姐你怎么了?”
“腰……我的腰快断了……”
……
正当竹儿拉着花忆蝶狼狈不堪地试图站起来时,小承王挥手,男宾再回归原座。
那个孙公子文才竟也不俗,不知何时已一本正经,在身前地上铺好纸笔速记曲词,一边吮着笔一边习惯性地摇头晃脑,墨水染得一嘴乌黑,却尤浑不自知。此刻还在不住地咂嘴回味着。
姚轻红此时看他的眼神只有绝望。
“花小姐唱得实在太好。曲奇词佳,实是上品。小生斗胆相求,这个,可否再来一遍?”
孙公子咧着一口黑牙,恬不知耻地问。
这下,连小承王都恶狠狠地看他,他却忘我地继续道:
“中间尚有两句,听得不甚清楚。”
花忆蝶龇牙咧嘴地正在让竹儿为自己揉腰,仍不忘嫣然一笑:
“可以,不过呢——”
她向小承王爷抬抬下巴,摊出一只小小玉手,在灯光下晶莹如脂:
“先给钱吧。”
……
再次骇然与二度冷场。
原以为双方都可以就坡下驴,结果发现这世上真有敢伸手向王爷要钱的人,这辈子让自己见到了,也是一种运气。
有几个舞伎鼻子一皱,试图向这种恃宠而骄的行为表示轻蔑,但气氛太过压抑,她们的鼻子终于没有场中那只手大胆,只敢轻轻地出了口气。
音量之小,还不如一次垂危者的呼吸。
孙公子总算醒悟过来,抓着那张速记的歌词缩起脑袋,再不敢作声,像一只被台风警报吓破胆的老龟。
习惯迁怒于人的小承王,此时心中早已将那孙公子凌迟了千遍,面沉似水地道:
舞,令人叹为观止。至于伎者们的器乐合奏,曲中虽有零乱杂音,偶现不足之象,但念在仍是匆匆之下而成,已是十分难得。小王准赏!”
虽然名义上是篾片李然叫过来表演的,但显然小承王没有让他掏腰包的意思。自有常随取出钱囊,递于鸨儿。
鸨儿接过谢恩不迭。舞伎们也没脸再坐到公子们的身边,个个垂头丧气地站在眉飞色舞的一干歌乐伎旁边,前后反差巨大。
这顿饭耗时长久,再吃下去,就该上早餐了。客人们识相地纷纷告辞。小承王快活楼前一一拱手相送,以示亲和臣民,礼贤下士。
门外,小承王在话别来宾;门内,花忆蝶也在接受今晚献艺的歌舞伎们临走前的谢意。
若不是两人偶尔远眺彼此的表情都是咬牙切齿,这番场面倒有几分像一对新婚小夫妻在喜宴后送客人。
一时间,里外相映成趣。
大门外,催马鞭声起;大门内,竹儿在一隅依依不舍地与蕊娘告别。
“姐姐,红玉现在是花小姐的丫鬟竹儿,今日能与你重逢,竹儿心里真的欢喜。”
“竹儿。”
蕊娘喃喃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早在排练时已戴上那方青帕,此刻又轻轻摘下,为竹儿系在项间,身形矮了一头的她看起来更像个温柔的妻子。
“竹儿,夜凉如水,莫要着凉,你多保重。”
她又看了一眼正在大厅接受众人——主要是歌乐伎们的告辞礼的花忆蝶,点点头微笑道:
“不过,有这样的小姐,竹儿必不再受苦楚,蕊娘终于放心了。”
“竹儿只是舍不得姐姐……”
两人执手,无语,分开。
蕊娘抱起身边琵琶,来至花忆蝶身前,像同伴们那样深深躬下腰去。
花忆蝶机械地重复还礼动作:
这个女子音域很宽,又熟悉各种乐器,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这位风尘艺术家款款地出门。
等竹儿走近自己身边,这才发现快活楼里只剩下自己这位客人。
于是大感不妙:
小心被某个恼羞成怒的家伙堵在门里哇!
……
“多谢少千岁款待,我等告辞了。”
花忆蝶借口腰痛,像个男人般地大咧咧拱了拱手,拍屁股作势欲走,同时静待对方下一波的攻势。
开玩笑,这货本来就不像是个大方的主,至于谢谢他今晚破财的话,提也休提。
说多了都是他的泪。
眼角余光中,发现小承王既没说什么,更没作什么,只是颌首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君王致下臣的礼节。
没有任何情况?
有点意外,不过——
太好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花忆蝶以光速逃窜,反应略显迟钝的竹儿差点跟掉了自己的鞋。
望着“袅袅婷婷”的背影离去,小承王脸上似笑非笑。
五步外,李然半晌才收回目光,上前向他施礼道:
“少千秀,那位轻红姑娘倒是不错,可要把她留下来伺寝?”
小承王目送马车离去,微微摇了摇头:
“‘枉将芦花作红玉’……再去向焕州所有贵族子弟说一遍:高翼只想要一名女子,觊觎者皆吾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