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欢笑都是她们的,久别重逢也是她们的,母子情深更是她们的。只有这清冷的月光是我们的。
和装饰得花团锦簇、火树银花的萱室殿相比,月光大约是长乐宫里唯一的装饰。从镂空窗格里望出去,天上一轮分外圆满。也只有这月亮,爱人以德,尤胜母爱,竟将这柔和光辉奉送到普天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楚皇似乎喝得很醉,此时他半靠在圈椅里,面上显出酡红色。
小春子打了一盆水来,放在架子上,又取了一方帕子,蘸湿了想替楚皇擦脸。
那微凉的帕子甫一触及楚皇的面颊,他“唔”的一声便微微睁开眼睛,带着些许鼻音道:“你走……走开……”
小春子声音低低地道:“陛下,让小春子伺候您罢。”
“也走……走开……”楚皇胡乱地推了一把,小春子只得往后退去。他拉了拉宁砚泠,宁砚泠会意。两人一起道:“陛下,微臣(小奴)告退了。”
楚皇不作声,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下。
“你留下——”楚皇突然睁开眼睛,指着宁砚泠道,“朕有事要问你。”
宁砚泠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看向楚皇。只见楚皇点了点头,她无奈,只得停下了动作。
小春子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在微弱地跳动着。
宁砚泠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楚皇抬眼看她,她便慢慢地走到楚皇身边。
“你对朕,到底……”他突然拉住宁砚泠的袖子,含糊不清地问道。
“陛下,微臣忠于陛下,绝无贰心。陛下,您明白的罢?”宁砚泠有些不敢直视楚皇的眼眸,她飞快地说道,眼神一对上,又马上飘向别处。
楚皇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连眉心都微微皱了起来。宁砚泠紧张地打量着他,她知道楚皇已经喝醉了,万一在这会儿治她个不忠之罪,那她可就死得冤枉了。
或许,也不冤枉。
“朕并不明白你罢。”楚皇睁开眼睛,还是那双盛满星河的眼眸,此时竟好像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只剩下一片湖光天色,“朝堂上那些大臣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忠臣孝子,可是他们都是怎么做的?只有你,敢在太后面前说你要退选回家尽孝,也敢在朕面前发誓效忠只为保你的父亲。朕对你,真的是看得明白又看不明白……”
“陛下……”宁砚泠低眉顺眼道,“微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表,此间说过的话更是绝无一句虚言。”
“可惜,你不是朝臣,也不是宫妃,你不过是……”楚皇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靠在椅子里,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睡着了。烛光落在他的面上,将他的脸洗濯得分外明净,竟显露出孩子一般的天真。
“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宁砚泠面无表情地把楚皇的话接完,而烛火正在她的眼眸中一跳一跳。
书房的门推开了,宁砚泠走了出来。小春子还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了,忙上前去,道:“宁大人有何吩咐?”
“陛下睡着了,你快些儿去照顾着罢。”宁砚泠道,“我先回去了。”
小春子忙道:“我叫人去送你。”
“多谢,不过今夜月光这么亮,我想自己走回去罢。”宁砚泠朝他点了点头,便走了。
从长乐宫回萱室殿的路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初秋的夜,凉月,夜露,虫鸣,婆娑的月影来来回回洗刷着这一方方石板路。
冷,突然就觉得很冷,宁砚泠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可是这石板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走过一方,又是一方,再走过一方,又是一方。
终于到了一个拐角处,她拐过这红色的宫墙,眼前还是长长的石板路。这皇宫仿佛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如果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可能要花一生的时间,在里面四处碰壁。
霎时间,孤独、失落、悲伤一齐涌上宁砚泠的心头。她支撑不住,跌坐在这拐角处的石板上,靠着这宫墙,内心仿佛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她的心,她的那颗曾经满怀期待的心,曾经无所畏惧的心,曾经勇敢坚毅的心。
夜晚的风拂过脸庞,宁砚泠觉出面上有一丝冰冷粘腻,伸手去触碰,竟是流泪了。她环抱双臂,将头埋在两膝间,低声啜泣,她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只觉得心痛得仿佛裂开了。
而那些眼泪,正是从这心的裂隙里流出来的。
待宁砚泠回到萱室殿的时候,夜宴已经结束了。李公公正在指挥着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打扫着这盛宴后的余华。
“宁赞善,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李公公问道,他的笑容显得有些不怀好意,“陛下没留你?”
“陛下他醉得厉害,睡着了。”宁砚泠道,“春福公公正照顾他呢。”
“李春福那是咱家的义子,你直叫他小春子就好。”李公公笑道。
“不应当,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宁砚泠方才大哭一场,此时鼻音尤重,她不得不掩了口鼻,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宁赞善这是怎么了?”李公公发觉了她的异状,皱眉问道。
“方才走回来冷着了,没什么事。”宁砚泠故作轻描淡写道,“一会儿回去暖着点就好。”
李公公点头,道:“自个儿保重着点,这会儿广林王殿下回京,娘娘的心思可全在殿下身上呢。”
“嗯。”宁砚泠口里应着。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殿下呢?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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