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最担心的,其实不是什么她是否中宫失德的传言,而是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父子之情。
倘若太上皇当真因为这件事,开始怀疑了皇上……那皇上的处境,才真是到了悬崖绝壁去。
可是今儿从她与太上皇的言谈神态之中,老爷子并未有任何的疑神疑鬼——倘若太上皇怀疑了皇上去,那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也会因为皇上而有所改变——她瞧着,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明儿还叫她去坤宁宫行礼,那她倒是可以悄悄儿松口气了。
不是为自己,是为皇上。
.
次日一早,廿廿到了坤宁宫,脑子里却还是有些懵的。
尤其,是看见这坤宁宫的汉白玉台基上下竟然站满了人——不是寻常日子朝祭之时,伺候行礼的内管领福晋、果上妇人、饽饽上妇人,以及萨满太太、司胙太监等人,而是皇子公主、皇孙和福晋,乃至在京御前行走的额驸、近支宗室子弟等,都到齐了。
冷不丁看过去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百人之多。
冷不丁一看,还以为今儿不是坤宁宫的家祭,而是过年时候儿的乾清宫家宴呢。
见她到来,这台基上下所有人,全都呼啦啦地向她跪倒请安。
太上皇远远看见了她,看着她拾级而上,走到面前来请安。
太上皇点点头,却歪头先去看皇帝。
皇帝会意,朗声道,“皇贵妃起克。”
廿廿走到皇帝身边儿去,轻声嘀咕,“……汗阿玛也没说今天这么多人啊。”
皇帝眸子扫过在场所有人,不着痕迹地悄声问,“怎地,怕了。”
廿廿摇头,“若早知道今儿是这么大的阵仗,那我就打扮得再漂亮点儿了。”
皇帝好悬忍俊不住,悄悄儿偷笑一声,“已经够漂亮了。再说,今儿这些公主、福晋、格格、命妇的,有谁敢跟你抢风头不成?”
廿廿扫了皇帝腰带一眼,又道,“待会儿吃肉的话,爷的小刀也借我用。”
皇帝忍着笑,点了点头。
绵恺还小,这些吃肉用的小刀,最是容易被小孩子抓在手里,一旦没轻没重的,后果可不敢想,故此廿廿早将她自己宫里的小刀全都给收起来了。
廿廿却忽然又叹口气,“唉,糟糕了,昨儿我刚吩咐膳房,说要吃素斋戒。可是待会儿要是吃福肉该怎么办?吃是不吃呢?”
斋戒茹素是敬神,坤宁宫家祭之后分食祭肉也是敬神,这该怎么选呢?
皇帝便轻轻一笑,“活该你斋戒不成……又不是你的错,你吃的什么斋,傻妞。”
在这坤宁宫前,对着乾清宫、交泰殿,以及左右偏殿这一个大废墟,两口子还能这般家长里短地拌嘴,两人都不由得心下燠暖,四目相投,悄然微笑。
不管这个国有多大,还好,他们不仅是天子和中宫,更是同甘共苦的夫妻。
两人相对时,那江山就远了,眼前身边儿只是小家。
皇帝越发感怀,向廿廿眨眨眼,“你没事就好,爷就也宽心了。”
就像不知道小两口在这儿偷偷嘀咕呢,太上皇只转眼去望那坤宁宫。
大火是从坤宁宫前面烧过来的,已经燎着了坤宁宫的前房檐儿去,所以这会子那前房檐还是黑的。
太上皇掌心按了按手杖上的龙头,运足了气,朗声道:“去年十月二十一日晚间火起时,势甚猛烈。坤宁宫前檐已为熏灼所及,幸赖西北风起,而大臣等统率官员兵役、竭力汲水救护,得保无虞。足徵神佛垂佑,实乃不幸中之幸,谨于本日清晨虔诚祀谢,以答灵贶。”
廿廿心下也是悄然地向天致谢。
那及时而来的西北风,不仅保住了坤宁宫,也保住了养心殿啊——养心殿就在乾清宫的西南边,倘若风是从东边儿来的,那火势必定往西去,就会直奔着养心殿了!
太上皇说到此,眸光微转,掠向廿廿这边来。
“坤宁者,中宫也。便是这场大火如此猛烈,乾清宫、交泰殿,以及左右配殿——弘德殿、昭仁殿全都化为废墟,然则坤宁宫独存!可见,神佛、祖宗,全都庇佑中宫,以卫中宫之德!”
廿廿正走神儿呢,冷不丁听见太上皇这句话,眼前登时就模糊了。
若不是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她当场就想给太上皇跪下,磕两个响头!
太上皇目光在廿廿面上定了定,又转向皇帝去。
“朕在位六十年,亲见五代元孙,武功十全。朕的福气,甚至竟然已经逾越过皇祖去。朕自揣受恩过厚,上天也不希望朕自满而盈,这才在默默护佑之中,示以儆戒,令朕自省。”
“正是天心仁爱,启迪朕躬及皇帝。我父子祇惧之余,尤深钦感。”
太上皇微微缓了口气,然后重又集聚起力气来,更为朗声道:
“……现在朕虽已传位,为太上皇帝,而一切政务,仍亲理训示。兹政事有缺,皆朕之过,非皇帝之过!”
听罢此言,皇帝重重一震,却已经无法如廿廿还能按捺住,皇帝便在这苍天之下、高台之上,遽然跪倒,“是儿子之过,请汗阿玛收回前言!”
台上台下,所有的皇子皇孙、宗室王公,无不动容。
这是太上皇在下《罪己诏》!
在太上皇、皇帝同在的情形之下,这上天的示警,这八十七岁的老人家竟然是自己全都扛了下来!
廿廿同样是震动得无以复加,泪珠儿自己就蹦了下来。
她赶紧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