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些年凭她们两个的相处,春贵人虽一向都不是多话的人,但是莹妃却偏偏始终都在春贵人这儿讨不到什么嘴上的便宜去。
莹妃无奈,只得悄悄儿瞟了皇帝一眼。
皇帝神色之间看不出什么来,当真是恩威难测的天子,他一双黑瞳依旧幽深地,看着春贵人。
“春贵人,照你所说,你心下是对皇后心怀怨念。你这说的是什么,朕怎么倒听不明白了?皇后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又为何会对皇后心怀怨念了去?”
春贵人不由得轻轻哽咽了一声,自己脱下钗环,向皇帝叩头在地。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皇后娘娘因怀了三阿哥的缘故,便暂且照顾不得七公主?那会子皇后娘娘便也曾经将七公主交代给小妾,叫小妾照看着。”
“小妾那会子的身份自然不够,皇后娘娘看重的是小妾的父亲乃为文举人的出身,故此皇后娘娘才希望小妾能多教七公主些儿去。”
皇帝倏然眯眼,“嗯,朕记着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儿皇后怀着身子,便将七公主托付给諴妃和你去。只是那会子諴妃也正逢三公主指婚等事,偶也有兼顾不及的时候儿,倒叫你有时候独自忙活了。”
春贵人泪盈于睫,轻轻抽泣道,“那会子……是小妾最好的日子,小妾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小妾也没想到,七公主竟然——”
皇帝长眉倏然一拧,扭开头去,手紧紧攥住了去。
春贵人便也不敢再提七公主,只道,“自打三阿哥下生,皇后娘娘便不准小妾靠前儿了。三阿哥这般活泼可爱,小妾看着怎么能不喜欢?小妾也多次想与皇后娘娘请罪,解开心结去……可是皇后娘娘她,终究还是不信任小妾了。”
“头二年,小妾自知心下有愧,这便也忍下来了。可是这二年,随着三阿哥渐渐长大,到了该进学的时候儿。皇后娘娘提前为三阿哥预备,叫他先开口念些基本的经史子集……小妾便忖着,小妾的机会或许终究又回来了。”
“小妾虽说知道,三阿哥身边儿的谙达九慧自是知书达理的,可是小妾终究出身书香世家,当年皇后娘娘看重小妾的不也是这个么?故此小妾便尝试着主动与皇后娘娘修好,想要能帮三阿哥些儿去……”
“可是怎料,皇后娘娘还是不肯给小妾机会,几次三番地将三阿哥与小妾隔开。”
春贵人抹一把眼泪,哀怨地转开头去,望向西南的方向,“这一回諴妃娘娘挪宫,从东六宫挪到翊坤宫来,跟皇后娘娘的储秀宫南北挨着。小妾本来是跟着諴妃娘娘居住的,小妾便忖着,这回可好了,小妾自然能随着諴妃娘娘一起挪到翊坤宫来,那小妾好歹还能时常见着三阿哥……”
“可是何曾料想,这一回皇后娘娘却只传谕让諴妃娘娘一个人挪过来,小妾依旧还住在东六宫里……与储秀宫和三阿哥,隔着那么遥远去。”
春贵人的模样,便是这天下所有的深宫女子一样,因为寂寞而盼望着能有个孩子,可是若自己没有那个福分,便自是要巴望协助抚养别人的孩子。
她若是从来未抚养过,倒也罢了,可是她毕竟曾经协助抚养过七公主,她的心便活过,自再不甘心又“死”回去。
偏这后宫里,这几年里唯有皇后一人生育,此时后宫里的小孩子,除了三阿哥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了。春贵人一颗心,便也只能挂在三阿哥这儿,别无选择。
春贵人这一刻已是泣不成声,“偏三阿哥的年岁到了,即将进学……一旦进学,自然也要挪到阿哥所去……以后再想见,倒不容易了……”
“小妾便着急啊,一着急,心下便忍不住对皇后娘娘生起了怨念……这才想着,该怎么报复一下,才,才想起皇后娘娘不准三阿哥听戏的事儿来……小妾这才想着,不如就故意教三阿哥唱两句,到时候三阿哥不懂事儿,到皇后娘娘面前唱起来,会让皇后娘娘生一会子气……”
皇帝森然眯眼,忽地嗓音放轻,“……春贵人,你好大的胆子啊。你真以为,就凭你是朕的潜邸旧人,朕就不能治你的罪了么?”
莹妃也斜楞着眼瞟着春贵人,“既然如此,那三阿哥出事,你为了自保的话,躲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来啊,还在皇上跟前认你的罪啊?”
“你虽口口声声说是要自救,可是你瞧瞧你,你这怎么是救自己啊?我来了也这么大一会子工夫了,我可一句都没听见你为自己求情啊。”
春贵人哀哀抬头,只望住皇帝,“小妾情知罪无可恕,小妾这回虽说安了坏心眼儿,可是小妾却不是想害三阿哥的……小妾这些心思,其实全都是因为喜欢三阿哥而起的,小妾怎么会想要害三阿哥呢?”
“小妾原本只是想着,就算教三阿哥唱两句戏,这本身也没什么的;只要他在皇后娘娘面前唱出来,叫皇后娘娘不高兴一会子也就是了……小妾终究是文举人之女,小妾也从没想过要害三阿哥落得今日这般不孝的罪名去。”
“小妾这点子自重还是有的,故此听说三阿哥今天出了这事,小妾便也不能再躲着。小妾只想,今日能在皇上面前将实话都说了,还请皇上能念小妾诚挚,宽宥了小妾的家人,不要让家人受小妾的连累……”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八月的天空,虽还暑热,可是隐约已经有了初秋的高远之意。那么澄澈的碧空,博大而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