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闷棍夹击袭在薛怀义的周身,血肉之躯的疼痛一浪压过一样的漫溯回旋,但却渐渐疼的麻木。喉咙腥甜,又一阵血气密密喋出,怀义感觉自己这个身子越来越轻,似乎就要离了承载的躯壳往那九霄云端高飞盘旋!久而久之,竟然真的感觉不到疼了,连这样一股逼仄的窒息、嗜血的腥甜,也都一并感觉不到了……
他的唇边至始至终都带着那抹淡淡的笑,若了徐徐春风,动了满庭牡丹、迂回陌廊。
遥忆当年帝宫重殿与她初相见,分明好似没有走过多么久远的岁月,但时今蓦然回首,却发现已是红尘茫茫物是人非!
永夜必将散去,再过不久,新一轮盛世的日出依旧还会有着一股激荡心魂的美,万丈的霞光依旧会灿灿的喷薄、乱却徐白色的流云,涌着金蛇狂舞的璀璨恢宏,踏碎了清晨雾朦胧。
远处,恣意的风儿瓦解了乱石堆就出的长街与千堆雪,萧萧鸣音中夹杂着一世唱不完的情话与万古的抱憾,终于这一切的一切全全然都归于了半卷丹青史册、一笔红朱砂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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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这记忆只定格在与他相遇的那么一瞬间,之后便隽永成点、再不涣散也再不分开。所以武皇觉的自己并没有失去薛怀义,觉的薛怀义就在自己身边、还在自己身边呢!
她颇为心不在焉的于寝宫里来回踱步,即而将身子倚靠在洞开的轩窗之畔的木窗棱上,抬眸向远、看那玄色的夜。
这样的时辰莫说素来规整威仪不容乱却的太初宫了,纵使那样不夜的帝国都城也已自然而然的至了一天之内最安谧的那个时刻,宫里宫外都合该是寻不到前半夜时的那份热闹、甚至那些稀薄流转尚未消融的烟火。周遭弥漫着如铁的死寂,若了一道梦的业障,搅扰的武皇心绪游离、魂兮飘荡。
就在这同一片夜幕之下不同境地的同时,白马寺内一簇高燃的火光映亮了无边的永夜暗黑,微微一瞥间,便见太平莞然侧眸,对着立在火光其旁的上官婉儿浅浅点了点头:“母亲的使命,我终是没有辱没。”
绯唇曼转,她的语气很轻柔,分明该是极平常的一句叙述的词话;但不知为何,在婉儿听来这里边儿却带着一丝苍白的苦涩。
婉儿没有急于接话,她在这时这一瞬似乎与太平是一样的心思。她转眸,循着那些漫空涣散的袅袅尘埃起了绮思,心中明白,便是这人世最终是为超度的一把火,如此轻而易举的便带走了昔时于这世上活色生香的生命的全部……心中一黯,婉儿不由自主便抬起了淡面,略扬了扬那道黛色眉弯。
薛怀义同武皇之间这段既美好又无奈的忘年恋,上官婉儿亦是半个当事人,她在一旁将这一路走来看的清楚非常、且点点滴滴也在心坎儿里记取的极好。所以其实她的内心若说该有所倾向,必定是倾向于武皇,但其实她是怜悯薛怀义的。
结束了!这一次,是彻底的结束了……因为哪还有薛怀义?薛怀义已经化为了眼前高塔里那一缕飘散虚空的烟尘,人都没有了,还不结束么!
正是随着眼前这样一丛燃起的焰火,薛怀义的整个躯体便被燃烧成了苍白的灰烬,一如那夜点亮长安城半边天的一场大火、烁亮的明堂间的那万顷雄壮又无奈的火舌一样让人觉的炫目。
当然,眼下薛怀义已死、并送往白马寺连夜火化,但事情的了断却不能够随着肌体的消失而就此终结,她们要为武皇做的还委实是多。
又过须臾,待得薛怀义的身躯已经火化完备,自有早已安排好的一干接应。有佛寺里的僧侣敬恭的接过了薛怀义的骨灰,将这摊新鲜的灰烬造进了灰白色的一处新塔底部,这感觉如同要震慑一个为祸人间的妖物那样,似乎要将他永生永世的封存起来。
从头到尾不过几个时辰的间隔,由满怀希望的进宫赶往摇光殿觐见“武皇”、到眼下因被这世上挚爱之人算计而落得个悲凉结局,一个血气方刚的大活人便就如此灰飞烟灭消泯于世,连一丝残存的痕迹都没有遗留下来!
这不得不感叹自然造化的无常,同时也不得不敬服人心手腕儿的狠绝!
唐宫之内,武皇站在高高的殿宇回廊之间,眺望着远方笼在银白月色下的重宫回廊、错落景致。倏然一下子,她骤地便觉自己居然是这样的寂寞!一个人了,再一次真切刻骨的体会到一个人存活于世、一个人走一条路,到底会是一种怎样悲凉无奈、又寂寞怅惘的直白的事情!
明白的,怎么能够不明白?薛怀义用在她身上的那份情,执着而干净、疯癫且透彻,他的爱简单明朗不含伪诈和利用,又其实倒是她一直都怀着复杂的心思与随意的态度,将他由最初的玩物渐渐当成了可供利用的奴仆……兴许薛怀义是对的,这段忘年之恋从一开始便有着太多的不公平,身份、思潮、时局,等等等等。而没有构建在对等之上的爱情,又如何会是真正坚韧不拔的感情?以至于最后,一个牢牢深陷不能自拔而成癫成狂,一个百味叠生却放手的坦然而又委实难以欺骗自己本心。
不过有一点倒也算是这段爱情里不幸中的万幸,便是薛怀义他用尽一生以历史为纸、灵魂为笔,为武皇书写下一页满载真挚与坚韧的爱之华章;而武皇透过薛怀义这不长的一生观察体悟,总算在他生命消泯、星辰陨落的最后时刻,看清楚了他付诸在她身上的、他对她这一段始终如一且毫无所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