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是奔腾的大河,右侧是广袤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起伏的丘陵线,更远处是绵延不绝的山峦……这就是河东的表里河山。请使用访问本站。
双辕厢车里,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的赵偲慢慢收回目光,感概地长长一叹。身为皇亲国戚,越王赵偲在过去四十多年的皇族生涯里,更多的是想着如何保住本宗的荣华富贵,以及个人的荣辱得失,对于江山社稷这种东西,从来不去考虑——有谁会在意握在手上的东西?没有失去过,就不会珍惜,帝王如此,江山亦如此。
赵偲的封邑在江淮一带的越地,他从来没来过河东。这一路上有幸饱览这壮美河山,给他的内心带来巨大冲击。这位故宋的越王,无比深切地感受到,如此河山,沦陷于异族之手,是何等令人痛心疾首……夺回来!必须夺回来!不管夺回来的人是谁,只要还是汉家河山。
思虑至此,赵偲不禁伸手入怀,紧握住那两札懿旨,心中既有出使的紧张,又有能亲自参与、主导夺还河山的历史事件中的使命感与自豪感。
正感慨万千,浮想连翩之际,厢车陡然一停,令陷入沉思中的赵偲身体无意识向前一俯,正待喝问。车厢笃笃敲了几下,随后车窗探入一个戴着精钢铁兜鍪的毛茸茸大脑袋,对赵偲咧嘴一乐,道:“赵供奉,前方已至湫水,我旅要与赵供奉……这个,分道扬镳,对,就是这个词,夜校那些小娘子教的。赵供奉,你是皇亲,学问人,我这词没用错吧?”
此人正是久违的第三混成旅第三骑兵团团长,骠骑郎将方洪方大头。
分道扬镳?为什么?赵偲很惊讶,他此番奉命秘密出使晋宁军与府州。一路随第三混成旅进发,沿途所过之处,盗匪远遁,乱军退避。即便是石州的金军,也只敢在城头观望。而不敢派兵出城尾随。接战更是想都不要想。那种大军过处,敌军望风披糜的痛快酣畅之感,几乎令赵偲有一种想从军挥斥方酋的冲动。
好在赵偲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动动嘴皮子可以,挽袖子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吧……虽然对方洪的说法颇惊讶,但赵偲还是很沉得住气,笑道:“分道扬镳。此词无错,方郎将学问看涨啊。”
方洪就咧着嘴笑,对他而言,涨学问远不如涨力气那样开心。不过,事情得两说,如果夜校教习文化的卢小娘子也这么说,那就很令人开心了……
“不过……”
赵偲语锋一转,方洪就有些着急:“不过什么?”
“不过此词要看用在什么地方,比如说我与大军分道而行……”
方洪大笑:“那就没错了。赵供奉的确要与我大军分道而行。”
赵偲惊讶道:“不是说……一起到杀胡堡,见到那位孙佐将,再决定是否派遣军兵护送随行么?怎么……”
方洪摇头道:“行军打仗,哪有一成不变的计划?昨日有消息传来,定胡城因守将折恩中及多名副将暴亡。城中军兵分为两派,一派欲投金人,一派欲归晋宁军。两派相互对峙,各找外援。一方找石州金军,一方找晋宁军。而无论是石州军还是晋宁军那边都自顾不暇。根本管不到这一摊。如此良机,不可错过,张中郎将已决定,顺道夺取定胡城。赵供奉另有要务,自不必随行,接应你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谁?”赵偲惊讶不已。
方洪大脑袋一收,从车窗让开,赵偲探出头去,但见大河西岸,桥头的那一边,有一排隐隐绰绰的骑兵身影,为首者似乎是个年轻人,面目却看不真切。
赵偲打开车梢,踩着厢车踏板下来,但见左侧沿着河岸铿锵而行的,是排成长长三个纵队的步兵,人人一身轻便装束,只佩腰刀,轻快而行。这是战车营、火炮营与工兵营的轻装步兵。右侧,是首尾相接的长蛇形战车阵,两百辆战车,三百辆运输车,在辎重营车夫的驾驭下,包着铁皮的车轮,从坚硬地黄土地上滚滚碾过,留下一道道醒目的车辙。距离车阵百步之外,是近千骑兵营官兵,他们忽前忽后,瞻左在右,环绕着车阵与行军队伍,警戒线放出十里之外,成为这支三千五百余人大军的坚强护盾。
壮哉!我大宋之军!
赵偲发自内心地喜悦赞叹,不管那位天枢城主是如何想,在赵偲的心目中,这就是大宋的军队——将士是宋人、兵甲是宋军制式、耕着宋国的地、打着宋国的死敌……这不是宋军是什么?
赵偲正感慨之时,就见河对岸那名年轻军将催动马匹,轻快地驱骑奔过木桥,不断向自己挥手大呼:“皇叔、皇叔……”
是二十三郎!
赵偲大喜过望,在天枢城里的三位宗室皇子中,他最喜爱、也最寄与厚望的,就是这二十三郎,赵梃。
天枢城三皇子中,赵栩虽最年长,但全无英锐之气,更无贤能智略。若是在和平年月,立长不立贤,这位济王倒是很合适。但值此国破山河碎之乱世,像赵栩这样的,与中兴之主沾不上半点边。
信王赵榛呢?赵偲曾在天枢城的软禁居处见过这位十八郎,眼神阴沉沉的,浑身散发出一种困兽气息,阴鸷而危险,毫无人主之像……
只有这二十三郎,少年飞扬,英锐勃发,极具潜力。最难得的,他还是有军职士官。赵偲在迭遭大难之后,已无比深刻地明白了一点,什么皇权、政权,在军权面前,全是纸老虎,一戳就破,一钱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