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抬头看了素素一眼,只看了一眼,忙又低下头去。两只粗糙的手来回搓着,话头顿了顿,终是点了点头。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被茗妍的“凄苦遭遇”说动?
素素扬了扬嘴角,问他道:“那么,如今,三叔还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陈三抬眼看着素素,使劲摇了摇头,“只怪陈三糊涂,娘子才是真正为她们娘儿俩好。”
昨日听女儿和他说起茗妍之狠,他早已惊得后背直冒冷汗。这才想起当初素素给他的书信中,千叮万嘱一定要将茗妍和孩子圈在庄里,左右一刻不得离人照看。
素素看着陈三,温和地笑着,已无需多话。
她明白,陈三毕竟和别的掌柜不同。
陈三常年在十几处田庄间来回奔波,与她鲜少当面相见。许多她的命令,都是由旁人通传给他。
因而,他不像其他京中掌柜那样,熟悉她的为人和行事。
而他远离京城,寄心稼穑之事,自然也不能理解京城里人与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加之茗妍苦情相怨……说到底,茗妍虽然是丫鬟,却也是来自京城的丫鬟。想说动老实巴交的陈三夫妇,凭茗妍的能力,自是绰绰有余。
综合几项考虑,也难怪陈三会对她的命令产生质疑,偏向于帮助茗妍。
今日素素问陈三这两个问题,只是想他明白。并牢记——她的命令,自有道理,绝不得违背!
陈三想了一想,悟出其中之道。当下又直直地跪了下去,咚咚地磕头赔罪。
素素赶忙扶他起,“也怪我当初没对三叔明说京城里的局面和情况。”
京城局面那么大,情况那么复杂,即便她愿意对陈三说,陈三怕也是听不懂。她如此一说,也只不过是想给陈三一个台阶。
若他是个聪明可用的,自然就此顺下了;若他是个不明不白的,自然会蹬鼻子上脸,反顺势将过错推给她。
只见陈三赶忙摆手。“娘子折煞。折煞……”
陈三乃是一介农夫。老实本份,对待庄稼农事自是在行。唯独嘴笨。一遇上场面,心思明明是极好的。可就是说不出口。
素素祭起灵犀,看透他心里所想,暗自满意。
既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失误之处,她的“警以为戒”的目的也算达到。
“念你多年勤恳,而且此次多亏采枝及时出手,阻止惨事发生。功过相抵,就罚你三年薪资和抽成,你服不服?”素素最后拍板定论道。
陈三哪还有不服的?忙又点头答应。按下心头大事,终于长舒一气,陈三这才想起问素素:“娘子可曾吃饭了未?我让孩她娘给您下饺子吃。成不?”
素素转头看了一眼慕藉,对陈三道:“好,有劳三叔三婶儿。”
“不劳不劳,”陈三这便退了出去。
素素回头看见慕藉抱着容宽几乎不愿放手,不免取笑道:“还没抱够啊?”
都说隔代亲,这话果然不假。
从前她倒不知慕藉对他的几个年纪较大的孩子是如何,却知道慕藉对年纪最小的慕年榄,也不曾这样亲昵地抱着、哄着,爱不释手。
慕藉抬头瞪了她一眼,没说话,却是满脸掩抑不住的得意之色。
素素微微一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便问他道:“你生前,可曾安排过老六和老七?”
她指的,是他们年及弱冠,出宫后的生活——包括他们的府邸,以及婚配。
慕藉睨了她一眼,嗤道:“这是你的事,问孤做甚?”
“你!”素素顿时气结,“得寸进尺!也不想想那是哪个混账老子的小子!”她怒嗔着,甩门走了出去。
走出院外,却见采枝正在院子前的老樟树下徘徊。
“采枝,怎么了?”素素问道。
采枝似乎想得非常出神,兀然听见有人的声音,她猛的吓了一跳,倒也回过神来。
“娘子……”她吱唔道。
素素了然地抿嘴笑了笑,执握她双手,诚恳地宽慰她道:“所幸孩子如今安然无恙,不是吗?”
她知道,采枝是在为陈三夫妇的“一时之仁”而介怀,怕她从此对陈三,甚至是对她失去信任。
“已经过去的事,就别多想了,我们要往前看。以后我们一起照顾容宽,把他抚养成人,好吗?”素素紧握采枝双手,小声问道。
采枝默默地点了点头,忽而惊讶地抬眼直看向素素,一脸不敢置信。
当时带走容宽,她只道是素素对容宽另有安排,而且今天素素也带了“族伯”——她直以为素素是想将容宽交给族里的富贵人家养育。
绝没想过,素素竟然会想亲自抚养容宽!
“娘子……”采枝惊得一时无语。
素素对她点了点头,眼里全是坚定的神光,昭示她既定而不会更改的心意。
采枝见此,眸光也渐渐变得坚定,重重地点头。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转眼瞭望远处平缓的山峦,比肩而坐。
日已偏西,夕阳斜挂。绯红彩霞渲染天际。
素素喟而叹息,心思慨然。
采枝的顾虑不无道理。她还是个没有家室的女子,独力抚养孩子,确实易招闲话。可是采枝却不知,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成家了。
不嫁人,也就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对了娘子,序旸临别前托我转交你一封信,”采枝突然想起序旸的信,便从怀里取出信件交给素素,“当日情况突生变卦……我。我便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