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最后一班车,文玉终于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回到了城里。
从出租车上下来,文玉站在自己新家的楼下。抬头看,窗口一片漆黑;而隔壁的那扇窗子,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正将一条毛巾从自己的秃头斜向下从腋下穿出,一边向里面吆喝道:“端菜!把啤酒镇上!”一个穿着黑红碎花布衫的臃肿的妇人应声出现在灯影里,“啪”的向那膀爷的鼓鼓囊囊的肚子拍了一掌,竟自有些愠怒道:“喝,喝!一天就知道喝!那黄汤嗖不拉叽,有什么好喝的?”同时一颗毛脑袋就硬挤了过来,这个大概十一二岁的毛孩子就叫道:“哎呀!爸!你这肚皮不是喝酒喝的,是被我妈拍肿的呀!”
文玉甚至有些贪婪的看者这一幕,她知道,自己的生活,至少在那七年的时光里,没有过这样满是柴米油盐的平淡但却是温馨的生活的,而这,不也是文玉期盼的吗?她记得在大学,熄灯后大家睡不着,那时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关于老公婚姻什么的。在这种场合文玉是不说话的,因为她感觉自己的“理想”太过土气,是不值得说出口的。
但有一次,大家必须要文玉说出自己的“理想型”,被逼无奈的文玉只好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白天俩人都上班,认真努力的工作,赚钱;等到临下班的时候,一个会给另一个打电话,约定好今天晚上谁去接孩子放学,谁去市场买菜;等到三口人都回到家,点亮的灯光里,是两个人一个厨上忙碌,一个厨下帮忙,而孩子就像只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接着哪怕是土豆丝就着白米饭也好吧,就被搬上桌,一家人于是就在这饭菜的平凡味道中聊着家长里短……”
文玉还没有说完,就被上铺的小娜的笑声打断了:“文玉,你这啥理想啊?你这根本就不是理想!婚姻里得要有鲜花、美丽的衣服、好吃的、旅游、浪漫……”小娜当时正在床上拆着男友刚刚因为她生气而哄她开心送过来的各种礼盒的包装……
小娜要的是烂漫的是爱情,而文玉要的是踏踏实实的婚姻,她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文玉只是笑了笑再没有张口。文玉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是“一直到老……”
一直到老!文玉想到书上的一句让她怦然心动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时光残酷的剥去所有的容颜与活力,当风雨侵蚀掉所有的激情与梦想,在我的昏花的老眼里你还是一如当初般笑靥如花!这难道不是最高理想吗?
“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忠诚于自己的初衷!”文玉又想起今天课堂上那个阳光大男孩的誓言,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初衷,还能“忠诚”下去了吗?
文玉想到这里,一股说不上来的疲倦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文玉感觉自己无论如何爬不上三楼了,更何况自己脚边大包小包堆着的带着霜的西红柿、顶着花儿的嫩黄瓜、紫得发亮的茄子、掐好了尖儿的豆角、带着红缨的苞米,黄金般璀璨的南瓜,刚砍下来的瓜子盘、还有一个胀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大布包!
这是临别时二姨、二姨夫、传文和艳红还有几个别的东子家的亲戚帮着送上车的,艳红将这个大布包硬塞上车的时候,终于落下了泪:“大嫂!”艳红叫道:“大嫂!谢谢你!你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拯救了我家!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家任何时候都欢迎你来!”
“文玉啊!啥时候没课,一定来啊!二姨给你杀猪吃!”
“文玉,来啊!”一直蹲在树底下抽烟的二姨夫说道。
文玉也落了泪,这泪,半是哀伤半是欣慰。不管什么原因,她现在毕竟是离婚的人,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家”是没有了的,她是孤零零的了;而在她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她仍旧能够得到这么些东子家的亲人这样的发自真心的对待,文玉感觉自己那些日子里跑来跑去为艳红讲题、给艳红每篇备考课文都亲手写出说课稿,一遍又一遍当学生听艳红的课,多少个烈日下等在考场的外面提心吊胆着里面的艳红……都值了!因为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可是,她对东子的付出,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回报在哪里呢?
交下了所有人,可就是交不下那最重要的人的心,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文玉的泪,又在眼眶里打开了旋儿!
“哎呀!文玉!你回来啦!”德懿的叫声,吓了文玉一跳。
文玉急忙回过头去,就见德懿那高高大大的身影从那一片街灯的光晕里愈来愈近!德懿!还有比此时看到德懿更令人激动的事吗?
“德懿……”文玉的叫声就带了哭腔。
“咋啦?他们欺负你啦?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骂他们祖宗十八代!都他妈把人逼到这份上了,还蹬鼻子上脸?”德懿一步就抢了过来。
“没……没有……德懿……”文玉一着急,话说不完全了。
“噫?这啥情况?”德懿一眼看到了文玉脚下的那一大堆东西。
“他们给我拿的!”文玉可下找到了嘴。
“咋回事啊?”德懿迷糊了。
文玉看着德懿的样子,有些好笑,就故意道:“德懿!想知道真相不?帮我把这些拎上楼,我就告诉你!”
德懿翻了翻白眼儿,气得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就不该出来看你!我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看得好好的!”
德懿嘴上说着,可是手里的活没有耽误,肩抗手提,她们俩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