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被柏灵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伸手摸了摸后颈,“怎么,不信?”
柏灵笑起来,她摇了摇头,低头想了想,“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公子怎么称呼?”
“我吗。”少年略一沉吟,又很快答道,“我叫程琮。禾呈程,王宗琮。”
柏灵这才欠身,轻声道,“谢谢程大人提醒,到时我会注意的。”
世子望着柏灵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柏灵看过来的那道目光,让他微微觉得有一些异样——那双眼睛好像透过了自己的眼直接望进了心底,带来一种秘密被洞察的轻微不安。
……
这一日又很快过去。
临近午夜,柏灵又派下人们去烧了热水,等候期间她独自坐在东偏殿的床榻上磨指甲,心里将今天发生的一幕幕暗暗过了一遍。
外面的窗户忽然响了几响。
柏灵回过神,放下锉刀,踩着鞋往东窗那边走过去。
柏灵将窗户支起,果然看见十四像一只蝙蝠似的倒挂在屋檐上,见窗打开,他纵身落下,稳稳地站在了窗前。
“你来了。”柏灵轻声道。
“嗯,三件事。”韦十四从胸口取出两本书册,“上次你说的那种话本,我找到了两本。但这两本都有近百万字的体量,我今天各取了第一册来,你看看要先看哪一本。”
柏灵双手接过,“谢谢。”
“再就是,这几日林婕妤那边我也查了查,”韦十四语速飞快,“但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
“就没有一点破绽吗?”
“要说的话也是有的。”韦十四低声道,“最大的破绽就是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她应该是刻意地抹除了一些信息,譬如所和她有过密切接触的人,不是远走他乡就是无迹可寻,所以查不出任何东西来。”
“……这倒是,有趣呢。”柏灵垂眸想了一会儿,“第三件呢?”
韦十四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
“柏奕被抓了,现在人已经下了鸩狱。”
他望着柏灵的神色,略略有担心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柏灵脸色显然是微微僵硬了一会儿,但她随即低下头,前额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住她的眼睛,“什么时候抓的,十四知道吗?”
“大概一个时辰前,北镇抚司官署亲自下的密令。”
“那我爹呢?他在哪里?”
“他被软禁在太医院了。”韦十四轻声道,“那边有老院使暂且关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夏夜静听蝉鸣声
每一次有心事的夜晚,她似乎都会在梦中回到那个小小的礼堂,但今晚没有。
今晚梦中的礼堂是另一个。
那是很久以前,她的老师为了让她克服对当众演讲的恐惧,而特意申请的大学礼堂。
那个礼堂的搭建时间几乎和大学的建校时间差不多,因为占地太小,线路老化严重、且一直没有翻修,所以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大型活动会申请在那里进行。
极偶尔地,会有一些文学社的年轻人,在夜晚带着蜡烛,到这里开读诗会——他们一般不会去社联进行专门的场地申请,非常地随遇而安。
所以当柏灵跟着老师,还有自己的三两好友推开那个礼堂大门的时候,她透过厚重木门悠长的吱呀声,听见后面传来如同唱诗班一样的齐声低诵——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柏灵看见有十几个自己的同龄人,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蜡烛,围坐在一块儿,低头念诗。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柏灵有些胆怯地回头,去看自己的老师,老师的笑容非常慈祥,用温和坚定的目光鼓励她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重新站到讲台上去。
学生们低低的吟诵声再次传来——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梦里的柏灵往前走着,走着,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色就变化一些,周遭的人就多了一些。
好像时间正随着她的前进而逆转,正在疾速退回到那个让她梦魇的时刻。
只有那些学生们如同雪山清泉一样冷清而明澈的声音一直在礼堂的上空回响。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
“柏灵!天都大亮啦,快起来,都巳时了!”
宝鸳的声音骤然传来,像是一支长篙搅动寒潭,所有的幻影在一瞬间扭曲、消退。
柏灵有些艰难地眯着眼睛,屋里亮堂的日光耀得她睁不开眼。
“平时不是都卯时起的吗,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死……”宝鸳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上前,掀开柏灵的被子帮她起床。
“快穿衣服,储秀宫那边派人来了,”宝鸳的口气明显带着一些不快,“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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