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也感慨道,“听闻清军来了,高居庙堂者,赤身牵羊降了,山野匹夫却能守住心中底线。早知他是这么一个人,我……哎。”
周思民怔怔地看着水面说道:“照大哥的话,朝廷里有重臣暗通满清,这人会是谁呢?”
吴争摇摇头道:“我对朝廷中人不熟,方、房、黄亦或者孙明贞说的根本不是姓氏,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厉如海取得那封密信。”
“那大哥为何不去找厉如海?”
“我不知道厉如海会不会如孙明贞所说的那般深明大义。如果我告诉了他密信的位置,他反过头来告诉黄得功,那么那封密信就会被黄得功找到。这还就罢了,关键是,如果这信真牵扯到朝廷重臣,那么我、吴庄、贤弟,家父和舍妹,还有那些追随我的士兵都会被牵连进去。”
周思民明白吴争话中之意,那个暗通满清的重臣,知道密信泄露,便会想尽办法杀人灭口,吴争虽然是百户,可三百多兵,岂能挡得住那人蓄意一击?
关键是,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思民道:“敢问大哥,你真认为江南能守得住吗?”
吴争沉默了一会道:“尽人事,听天命。”
“我明白了。”周思民黯然,“那……大哥随我一起去福州吧,听闻唐王在福州登基,想来福州还是安全的。”
吴争回身看着周思民摇摇头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浙江沦陷,福州也在旦夕之间。福州沦陷之后,逃往何处?无非是多活了一年半载,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拼死一搏。只是可惜,鲁王无法整合浙东明军,否则应该有实力与清军一搏。”
“贤弟,你在吴庄将养一两月,待伤势痊愈了,我派二憨送你去福州。”
“不,大哥能舍生取义,我也能。”
吴争有些感动,“我知道贤弟心意,只是……。”
“大哥嫌弃我身有残疾?”周思民突然抬头盯着吴争,眼中盈盈欲滴。
吴争连忙道:“不,不。贤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并非武人,不适合上阵厮杀。你若要报国,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譬如在福州用笔声讨鞑子凶残,譬如向福州百姓宣扬大义……。”
“大哥终究是嫌弃我无用。”周思民黯然。
吴争沉默,言多必有失,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周思民起身,慢慢走向池塘边,“连大哥都没有信心了,这么说来,大明是真没救了。”
吴争赶紧道:“那倒未必。其实不管是鲁王,还是福州唐王,只要能联合起来,一致抗清,大明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周思民回头,看着吴争道:“真的?可我听说,如今浙东总共不过五、六万兵力。”
“当然是真的。”吴争用力点头道,“胜败很多时候,不在于兵员的多少,而是于反抗之心有多坚定。如果我有三万象如今手下士兵那样的军队,必能顶住清军南下之势。”
周思民象有些信了,他突然问道:“如果真能有战胜满清、恢复大明的那一天,你会拥立鲁王、还是唐王?”
吴争被这话问得一时无言以对。
“这很难回答吗?”
吴争长长吸了口气,没有看周思民,而是面对着池塘,说道:“贤弟以为,大明是亡于满清之手吗?”
周思民答道:“自然是。”
“可我却不这么看。早在满清入侵之前,大明天下已是一片糜烂。张献忠、李自成等人揭竿而起,响应者众。而朝廷兵力捉襟见肘,朝堂之上文武倾轧、党争不断,早已是一个烂摊子。这才使得满清趁虚而入,否则,以三十万鞑子,岂能占我河山?”
周思民的眼神渐渐变冷。
可吴争背对着他,却毫无察觉,顾自说道:“我以为,清必须抗,明必须复,但复得是汉明,而非朱明。天下非一家一姓,只要是汉人天下就行。”
“大逆不道。”
“没那么严重。崇祯帝在太平年代,或许能成为一代英主,可此时天下已经积重难返,再有大志,也是有心无力。你也看到了,如果朝廷能让天下百姓不饿肚子,百姓怎么可能去造反?百姓贫苦,他们何辜?”
周思民脸若冰霜,声音冷得吓人,“你是在诽谤先皇崇祯帝?”
吴争大寒,忙回头分辩道:“我没有。”
“你明明在诽谤先皇。”周思民两行清泪滴落,他嘶喊道,“先皇殚精竭虑操劳国事,一天只睡三个时辰,吃穿用度皆能省即省,连……皇子公主平日多吃顿肉都不舍得。哪怕乱军入城,先皇都能恪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祖训,宁死不屈。你……你却在这满口胡吣,诽谤先皇?”
吴争愣住了,周思民反应之强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就算是张国维、钱肃乐、张煌言当日,也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啊?
周思民厉声道:“你还替张逆、李逆这等乱臣贼子张目?你……太令我失望了!”
说完,一扭身,而去。
吴争大急,赶紧伸手去拉,“贤弟息怒,为兄错了,鲁王也好,唐王也罢,你说拥立谁就拥立谁。”
不想,周思民右臂已失,吴争这一拉,没拉到手,仅扯了只袖子。
周思民去意决然,步子迈得急,被吴争扯住了袖子,身体打了个趔趄。
不凑巧的是,这一趔趄在平地也就罢了,可在这狭小的九曲回廊上,周思民的左手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