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寸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外面的骚乱。
他很累,本不想理睬,但那声“死人了!”还是让他起了身。
他身旁的荷花懒洋洋道:“郎君莫走,撒酒疯罢了。”
闫寸将榻上的薄纱扔给荷花,让她盖住身子,兀自开门,出了屋。
荷花几乎不着寸缕。三伏天里,只要在自己的房间,她便不喜欢穿衣服。生在冬天的缘故,她怕热胜过怕冷。
真是个怪人。荷花抬脚挑开了薄纱,让自己凉快些,心中暗忖:来这院阁之地,买了一夜春宵,酒也喝了,天也谈了,然后……兀自闭目养神去了?
亏这郎君长得玉树临风,那双冷淡的细眼甚是勾人,莫不是……不行?
闫寸可没空去管荷花的小心思,他一出门,就看到环彩阁阁主抬手,给了叫嚷的姑娘一耳光,将那姑娘扇得扑倒在地,弱弱挣扎一下,昏了过去。
不少人和闫寸一样,打开屋门,探出脑袋,观望着。
阁主双手抱拳,环视一圈,向各个房间内探头探脑的客人招呼道:“扰了诸位雅兴,某在这里赔罪,这小娘子今日梳拢,不懂事,夺魁的客人又有些特别的爱好,诸位见笑。”
“特别的爱好”,这解释瞬间将众人的心思引到了猎奇的方向。果然,客人们若有所思地关门回屋,有些还露出一抹“我懂了”的笑。
闫寸却走向了阁主。
二楼的回廊呈口字型,两人隔着天井对视一眼,闫寸绕行过去时,阁主在他的视线盲区里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总有特别爱管闲事的家伙。
待闫寸绕到跟前,阁主又堆出了一脸笑。
“公家办事。”
闫寸只说了四个字,就堵住了阁主想好的说辞。
他继续道:“我乃万年县尉,方才那姑娘嚷着死人了,可是真话?速速道来。若让本官发现隐瞒,你与凶手一并治罪。”
阁主的眼角抽了抽,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可是闫县尉?”
“正是。”
阁主的眼角又抽了抽。
环彩阁常有官人出入,席间不免聊到官场之事,阁主猴精的一个人,自然会留心有用的消息。
他听说万年县新来了个县尉,就姓闫,人送外号阎罗。这尊阎罗上任第三天,就凭着手腕强硬胆识过人出了名。
他也没做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只不过杀了个人。
旬日前,横行长安城南数坊的虎牙帮帮主就死在他手下,当街一刀砍掉脑袋。
任谁听说这样的事,再见到闫寸真人,都会脑补出满满的杀气。
阁主在心中反复掂量后,谨慎道:“是有一位客人……出了些意外,已叫阁内的仆役照看抢救了,方才只顾着安抚其他客人,我也不清楚状况。”
闫寸不理“意外”“照看抢救”中的水分,抬脚就走,边走边道:“我去看看。”
他早就盯上了一扇被仆役偷偷关严实的屋门。
走到屋门前,他并不急着动手,而是对阁主道:“你来。”
阁主只好抬手敲了敲门,又将嘴对到门缝处,低声道:“是我,开门。”
里面的两名仆役听出了声音,开锁放人。
闫寸进屋,大步朝床边走去。
死人就在床上,面部已浮现青色,绝不是突发疾病或饮酒过量那么简单。闫寸在心中给出了初步结论。
他快步走向屋子正中的矮塌和方几,方几之上,杯盘酒菜尚未撤下。闫寸弯腰细细观察,又闻了闻,没发现异常。
他决定将这些东西带回县衙,找个有经验的药师验毒。
“死者的名刺呢?”闫寸直起身问道。
“这就去取。”一名仆役很有眼色地应答一声,出了门。
趁这空挡,闫寸对阁主道:“说说你所知的情况。”
阁主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知道,像这样宽泛的问题最难回答,一不留神答案就会显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对方听不懂倒是其次,关键自己容易被绕进去。
此刻,闫县尉正在屋内翻箱倒柜地搜查,大有一切事物亲力亲为的架势。他看起来年轻,言行之中却透着老道,诚不可欺。
阁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据我所知,这位是东市开丝帛行的刘员外,家底殷实,他以前也来过,从不留宿,大多数时候,不过是跟朋友一起喝酒谈天。
最近这阵子刘员外玩心大了起来,隔三差五就会留宿,阁里不少姑娘与他相熟,他特别喜欢簪花,每次来,总要簪花跳舞助兴。
这不,今日是簪花的梳拢夜,他豪掷一笔,终于抱得美人……”
闫寸摆了下手,目光扫向阁主,阁主立马噤声,一脸无辜地回看闫寸。
“你说他是最近才开始留宿的,”闫寸问道,“有多久了?”
“这……可说不清啊,大概……一个月?有一个多月吧。”
闫寸点了下头,“你继续……哦,对了,簪花就是被你打昏过去的姑娘吧?她醒了让仆役知会一声,我要审她。”
“诶诶。”
阁主向一名守在屋门口的仆役使了个眼色,那仆役转身离开,去查看簪花的情况。
阁主思索片刻,也不知有没有想到刚才讲到哪儿了,继续道:“今天得话……刘员外应该是与人有约——他以往都是跟朋友同来——但不知为何,今日他所约之人失了言。”
“哦?你怎知道?”
“因为他总打听时间,光我就被问了两次,均在一更三刻之前。”
一更三刻之后,长安宵禁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