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甲寅。
荷花改了主意。
这天,她对同样起了个大早的闫寸道:“我不回京城了,我要留下。”
“你已想好了?”
“是。”
“那,你注意安全。”
于是,荷花便留在了鄂县。
她共从陈初秋手中接管了四间院阁,其中最大的一间名为秋阁。
秋阁位于鄂县十字大街路口,占尽了地形优势。
那是一座三层木质建筑,沿街的两面尽是突出的雕窗,若有漂亮姑娘站在窗口招揽客人,老远就能看到。
不过,一旦走近,你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座破败的老楼。
立柱上的红漆脱落,斑斑勃勃,露出其内裂缝的木头,仿佛一个得了皮肤病的人,飞檐上的瓦片豁豁丫丫,有些地方的瓦缝里还生着几根顽强的杂草。
姑娘们敷衍的妆容遮不住肿起的眼泡。
她们中不乏有会弹琴唱歌跳舞的,荷花一一进行了考校。
弹琴,说是弹琴,其实比起弹棉花也不遑多让。
唱歌倒还可以,只要有一副好嗓子,再稍有乐感,总不至于太离谱。
至于跳舞,简直惨不忍睹。
一眼就能看出跳舞的姑娘绝非从小练习,而是入行以后照猫画虎加自己琢磨。跳来跳去无非就是伸伸胳膊伸伸腿,外加转个圈而已。
荷花忽然想起了自己初入院阁还,教习姐姐和王八常常吓唬她的话:
“若不好好练习,就送你去下等妓院,伺候那些又臭又脏的男人。”
那时荷花年幼,并不懂得其中差别,她只是无事可做,只能苦练琴艺歌舞罢了。
坐在台下的荷花摆摆手,示意台上跳舞的姑娘停下。
“先到这里吧。”荷花道。
台上的姑娘好像犯了什么大错,忙道:“我还可以唱歌。”
她在努力保全自己头牌的位置,对一个院阁姑娘来说,被人取代了头牌的位置是一种羞辱,离人老珠黄贫困潦倒就不远了。
她还没攒够钱,也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她不能受这个羞辱。
“今日就到这里吧。”荷花没有给她唱歌的机会。
姑娘尴尬地低头,一副战败等待发落的样子。
荷花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道:“我不能保证今后你还是这里的头牌,但我会尽量保证,今后你赚的钱会比现在多。”
姑娘错愕,不知该怎么接话,荷花已经转身,对身旁的鸨婆道:“麻烦您去将其余三家院阁的姑娘全招来,我就不一处处地跑了。”
鸨婆应承一声,立即出了门。
荷花又问账房道:“鄂县可有像样的木匠、砖瓦匠?这屋子也太旧了些,需要修缮一番。”
“倒是有,不过……”账房琢磨着荷花的意思,道:“若要合姑娘的心意,还得从长安请匠人来,鄂县……不行的。”
荷花笑笑,道:“那鄂县什么行?”
她不过是一句玩笑,账房却认真答道:“造船。”
荷花点头,“我确在鄂县西南见过船坞。”
“我们临着丰水河,因此造船业较为发达。”
荷花低头思索片刻,对一名仆役道:“午时过后你帮我雇一乘轿子,我要去一趟船坞。”
然而,还未到午时,就出事了。
出事时,荷花已经召集了四间院阁的所有姑娘,从中选拔姿色姣好的。
已经被她派到衙门口打探消息的仆役急匆匆跑了回来。
“出事了!”仆役嚷道:“刚才县令开堂问案,有个人突然夺下一名衙役的佩刀,当堂大开杀戒,不仅伤了县令,还杀死了其它受审的案犯!”
说这话时,仆役神色亢奋,在场众人听到这一消息,神色各有不同。
有些期待着陈初秋能趁此变故翻身出狱,重新接管院阁,有些则左右摇摆,不知究竟怎样对自己有利,有些则替荷花担忧起来。
荷花多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她将众人的小心思看在眼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陈初秋和黄员外不是也关起来了吗?他们也逃了?”荷花问道。
那传话的仆役显然属于支持陈初秋一派,被荷花一问,心虚地收起亢奋之色,老老实实答道:“这就不清楚了,他们当时不在堂上。”
“可惜了,”荷花扫视了众人一眼,“若我是杀手,就连他们一起灭口。”
她仍是微笑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春风和煦,可是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收到了警告。
小心点哦,别让我发现谁在打歪主意,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哦。
她再次转向报信的仆役,道:“麻烦你牵我的马来。”
仆役恭恭敬敬地退下,迅速牵来了马。
转过弯去,荷花才敢皱一皱眉,目光中也有了些惶恐。
死人了,接连好几个,就连已经抓进县衙的囚犯都死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们难道不是来赚钱的吗?为何他们一来就将死亡的阴影带进了这座小城?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鄂县不大,马很快便驰到了县衙门口。
荷花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收敛心神。
门口值守的衙役看到荷花,忙小跑着去禀报。
荷花便问剩下的那名衙役:“听说县令受伤了,严重吗?”
衙役拍拍自己的上臂,道:“这里划了个口子,挺深,虽说是皮外伤,可县令一把岁数了……不容易啊。”
“谁动的手?”荷花又问。
“弓手,那家伙长得瘦小,上堂以后就摘了他的枷锁……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