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懿今夜格外地心神不宁,在这个深秋的静夜里,被阶前的蛩音乱鸣唤醒了,从一个恍然长嗟的残梦里坐起来,庭前寒露化作淡淡烟云,只觉得夜凉如水微微染上枕席,她披衣起坐,望着天边酸凉的几颗星子,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
云珠睡在旁边,听见衣料悉索之声,便知是淑懿起来了,云珠还迷迷糊糊地呢,口齿不清地问道:“娘娘要喝水吗?”
云珠借着软烟罗里透进来的月华,看到淑懿轻轻摇头,淑懿道:“本宫心里闷得很,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云珠看看架子上的自鸣钟,已将近三更了,因劝道:“娘娘睡不着,奴婢就陪您躺着说会子话吧,如今夜里愈发凉了,若感了风寒可怎生是好?”
淑懿没好气道:“你越发地会安排我了!知道你舍不得那热被窝,不想跟我起来罢了!”
云珠也知道怀着身孕的人,自然气性大些,又兼与淑懿说了这几句话,早已醒透了,因赔笑道:“哎哟!娘娘这样说,奴婢如何当得起?娘娘既愿意走走,奴婢陪您便是!”
淑懿这才不言语了,云珠怕她着了凉,特意从四角雕着云头的黑檀大箱里,翻出一件石榴红镶金的缂丝暖缎棉斗篷来,给淑懿捂得严严实实的,又找出一盏最亮的玻璃绣球灯,拿在手里打着,也不敢惊动了他人,只交待了当值的小太监几句,便扶着淑懿出来了。
冷月清霜,翠叶离披,淑懿慢慢行走在寂寥冷落的长街上,轻轻叹了一句:“你看这夜里多好啊,白日里那些明争暗斗,也如同落山的夕阳,沉入深深的山谷里去了,若是人心总能如此安静,何来的诡计杀伐?”
云珠冷笑道:“娘娘千万不可气馁,娘娘细想想,您是宠冠六宫的人,也会觉得累,那些不及娘娘的人,是如何在这里身受煎熬的,也可想而知!”
长街上摆了两溜各色菊花盆景,淑懿抚一抚手边柔软的菊瓣,白日开得明媚耀目的黄金花瓣,夜来竟有一番别样的温柔。
淑懿道:“本宫只是看见这些菊花,想起往年在府里时,阿玛得着的最好的几品菊花,总是送到额娘的院子里,他知道额娘最喜欢这个——本宫岂会气馁?自从决定入宫的那一日起,本宫就没再妄想如宫外的平凡女子一般,过平淡悠闲的日子!况且为了本宫的孩子,我也会坚持走下去。”
淑懿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想着她的荣亲王再过不久就要呱呱坠地了,甜蜜和喜悦不由将一颗心充溢得满满的。
云珠宽慰她道:“娘娘大约是产期将近,越发地思念起董鄂夫人来了,其实这又何难,宫里的规矩,娘娘生下皇子,是可以允许家人进宫陪伴的!”
淑懿听了不禁黯然,道:“本宫娘家的事,你也约略知道些,本宫的额娘又哪里能轻易走得开呢?且不说还有个嫡妻爱新觉罗氏,单说府里的那些姨娘们,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娘又在府里主持中馈,一发脱不得身了,不然,本宫满八个月时,额娘便可入宫照顾的,又何必等到生产的时候?”
云珠笑道:“娘娘可是过虑了!董鄂府的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要娘娘生下皇子,就冲着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一个贵妃之位是跑不了的,到时候董鄂夫人难道还怕那爱新觉罗氏不成?”
淑懿含笑道:“本宫也是为着这个,就更不可有半分松懈!只是不知月子里,额娘能不能入宫来看外孙?”
云珠声音不觉高亮了些,笑道:“那是自然的!夫人就是再忙,也得来照顾娘娘月子呀,府里事多,左不过安排人手,叫夫人白日过来,晚上再回董鄂府就是了,当初陈常在诞下皇长女时,也是这样的。咱们皇后又这样‘贤德’,这些涉及脸面的事,更会安排得妥妥贴贴的……”
云珠话音未落,只见墙根儿底下滚过来一团棕黑的影子,向淑懿脚下飞驰而来,静夜里蓦然出现这么个活物,淑懿先自心惊了,脚下一歪,身子沉沉欲坠,幸而云珠一直紧紧地托着她的肘弯,才不曾摔倒。但她去扶淑懿时,手中一松,玻璃绣球灯“当啷”一声,碎在地下,云珠捡起来看了看,那彩绘的玻璃损了半边,幸好烛火尚未熄灭。
淑懿惊出一身冷汗来,颤颤道:“哪里来的野狗?”
云珠细细瞧了眼远去的黑影,不屑道:“野狗哪会在东西六宫的长街上乱跑,这是内务府新近孝敬皇后娘娘的西洋花点子哈叭,皇后爱得什么似的,比当初大阿哥才到她宫里时还要尽心些呢!”
淑懿忍不住“嗤”地一声笑,道:“你这丫头,说话也太刻毒了些!”看着那只哈叭狗果然转了个弯,拐到西六宫那边去了,不免忿忿道,“果然这人身在高位了,连脚底下的狗都跟着威风!”
云珠劝道:“这灯坏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淑懿浑不在意道:“怕什么,这不是好好地亮着,本宫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云珠知道淑懿这几日里里外外有许多事,需要操心劳神,故而睡得不好,又不好违拗了她的意思,叫她不遂心,当下只得答应了,陪她一径向御花园走去。
夜色中的御花园其实是没有什么趣味的,并无白日的芳菲落尽,红紫成尘,走在狭长的甬道上,眼见两株梧桐兀自枝繁叶茂,桂影斑驳,明月半墙,空气中流溢着淡淡的兰草清芬。
淑懿走得很慢,云珠在旁边,一手托着她的肘弯,一手打着玻璃绣球灯,没了